他強作鎮(zhèn)定地追問,指尖卻在微微發(fā)抖。
“奇怪就奇怪在這里,”親衛(wèi)皺著眉,“他們行軍速度極快,甲胄齊全卻沒帶輜重,更沒帶糧草。
隊伍中間跟著幾輛囚車,最前面的血衣軍用大槊挑著一排……
一排‘血人’,像是受了重刑的罪犯,身上的血把槊桿都染紅了?!?p>“罪犯?千人隊?急行?”
尹常的眉頭擰成個川字,腦中的念頭飛速轉(zhuǎn)動。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在邯鄲城的位置大腦飛快轉(zhuǎn)動,很快一個猜想就冒了出來。
“難道是昌平君大人的計劃已經(jīng)成功,趙誠這是帶著人去請罪去了?”
“那些罪犯,或許就是他被迫推出來的替罪羊!”
“哈哈!定是這樣!”
尹常撫掌大笑,方才的緊張一掃而空,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定是昌平君大人的計劃成了!
趙誠那廝被逼得沒辦法,只能抓些替罪羊去給陛下謝罪!”
他越想越覺得合理,踱著步子在府衙里轉(zhuǎn)了兩圈,錦袍的下擺掃過案上的糧冊。
“你想,他若真要發(fā)難,怎會只帶千人?
定是在邯鄲受了挫,急于去望岳驛平息陛下的怒火!
那些被挑在槊上的‘血人’,怕就是他推出來頂罪的手下。
畢竟克扣陛下出巡隊伍供應(yīng)的罪名,總得有人擔著!
比如,那丟了私印的血衣校尉!”
旁邊的親衛(wèi)聽得連連點頭:“將軍英明!這么一說,確實像這么回事!”
“那是自然。”尹常揚起下巴,臉上露出幾分自負的笑意,“論打仗,趙誠或許能稱第一。
可論這些朝堂權(quán)謀、人心算計,十個他也比不上昌平君大人一根手指頭!”
他走到銅鏡前,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皺,指尖拂過鬢角:“他急著去望岳驛,哪還有心思細查我這城里的糧冊?
等他到了陛下跟前,昌平君大人再添上一把火,勾起陛下的猜忌。
屆時咱們這些‘證據(jù)’一遞,保管讓他萬劫不復(fù)!”
想到趙誠那銳不可當,連破兩國的“血屠閻羅”,到頭來要栽在他們這些人手里,尹常就覺得渾身舒泰。
他轉(zhuǎn)身抓起案上的佩劍,往腰間一掛,對親衛(wèi)道:“備馬!隨我上城頭!”
“將軍要做什么?”
“做什么?”
尹常冷笑一聲,眼底閃著幸災(zāi)樂禍的光,“本將要去城頭上看看,這位三日破邯鄲、十日定趙國的‘血屠閻羅’,如今是何等狼狽!
我倒要瞧瞧,在昌平君手段面前,他那身煞氣還能剩下幾分!”
親衛(wèi)連忙應(yīng)著,轉(zhuǎn)身去牽馬。
尹常整了整衣甲,大步走出府衙,陽光照在他得意的臉上,映出滿面紅光春風得意。
……
尹常提著衣袍下擺,大搖大擺地踏上城頭時,青磚上的晨露還未被日光曬干,踩上去滑膩膩的。
他身后跟著兩名親兵,甲葉在城磚上拖出“嘩啦”的聲響,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遠處的地平線上,血衣軍的隊伍已如一條黑色的洪流,滾滾而來,離城池不過半里地了。
他瞇起眼,順著城垛的縫隙往前看,目光第一時間就盯死在隊伍最前方的那匹神駿大馬上。
只一眼,尹常的心臟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縮。
好重的煞氣!
明明隔著半里地的距離,那股子尸山血海里泡出來的煞氣卻像山崩于前,轟隆隆地碾壓過來。
驚得他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趙誠身上那件暗紅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翻卷不已,好似自血海里面洗出來的。
他倒提著一桿擎天大戟,三鋒兩刃,戟桿如龍,吞口如虎,映著日光那是金輝流轉(zhuǎn),好似天柱擎霄,輕輕一揚,就能劈開天上的流云。
高魁的身軀,好似險峰將傾般壓迫!
此人僅僅是策馬馳來,卻好似一把驚天利刃,能夠?qū)⑦@城池一分為二。
“裝腔作勢!”
尹常咬著牙,喉結(jié)狠狠滾動了一下。
心底莫名竄起一股惱羞成怒來。
都到這份上了,這血屠還擺什么威風?
也不知道在裝什么?
定是色厲內(nèi)荏,想用這副模樣遮掩心虛!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里反復(fù)念叨:這血屠已經(jīng)到了窮途末路,自家府衙里面那些軍冊足以壓垮這座大山,不需要太過敬畏。
城內(nèi)還有兩萬駐軍,都是自己的手下,這趙誠膽敢無理囂張,真要動起手來,兩萬人還怕他這一千血衣軍?
自己該拿出點氣勢來,給他個下馬威看看。
念及此,尹常挺了挺腰桿,故意往前挪了半步,讓自己的身影正對著城下的趙誠。
讓趙誠能夠看到自己,仰視自己。
可血衣軍的隊伍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如雷的蹄聲越來越近。
“咚、咚”地敲在城磚下的土地里,連帶著城頭都微微發(fā)顫。
“開城!”
趙誠身旁的親衛(wèi)突然勒住馬,仰起頭大喝一聲。
那聲音像滾雷碾過城頭,震得尹常耳邊嗡嗡作響,城垛上的麻雀被驚得撲棱棱飛起,灑下一串碎羽。
尹常被這聲喝斥激得心頭火起,猛地一拍城垛,青灰的城磚被他拍掉一小塊碎屑:“放肆!來者何人,敢在城下喧嘩?”
他故意梗著脖子,擺出一副“不識得”的模樣,聲音拔高了八度,想讓城頭上的士兵都聽見:
“按秦律,凡軍伍入城,須先退至三里外,遞上開城文書與印信,待守軍核驗無誤,至少需等一時三刻,方能開門!
爾等連規(guī)矩都不懂,也敢自稱秦軍?”
話音未落,城下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
那聲響像是地底的地龍翻了個身,又像半空炸了個響雷,震得城頭的磚縫里簌簌往下掉灰。
尹常只覺腳下的城磚猛地一沉,整個人晃了晃,差點從城垛邊栽下去,虧得身后的親兵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勉強站穩(wěn)。
“怎、怎么回事?”他捂著發(fā)懵的腦袋,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城頭上的士兵早已亂作一團,有人指著城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將、將軍!城門……城門碎了!”
尹常猛地探頭,順著士兵指的方向往下看——
這一眼,讓他如遭雷擊,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里面亂撞。
只見那兩扇足有半尺厚的榆木城門,此刻竟像紙糊的一般,碎成了無數(shù)塊木片,飛濺的木屑混著泥土,在城門口堆起半人高的狼藉。
城門兩側(cè)的石墻被震得裂開數(shù)道猙獰的縫隙,最寬的一道能塞進拳頭,磚土不斷往下掉,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而那道擎天大戟的月牙刃,正自堅固城墻里面緩緩收回,戟尖還在微微震顫,顯然剛才那一擊,正是出自趙誠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