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大哥叫趙大肥!”
聽到李徹的話,趙老栓眼中再此燃起希望。
他怕李徹想不起來,連忙又補充道:“俺侄子叫趙二狗,陛下......您......您可有印象?”
趙二狗?
李徹原本笑意的嘴角猛然一僵,心中也是咯噔一聲。
這個名字......猝不及防地深入他的記憶深處,讓他瞬間想起了一段悲傷的回憶。
奉國?
不,不是在奉國。
是在倭國!
在那片泥濘血腥的戰(zhàn)場上,那場慘烈的淺灘登陸戰(zhàn)。
趙二狗,那是一個臉上帶著塊淡色胎記,笑起來有點憨的黑瘦小伙子......
在那場戰(zhàn)斗中,他被削斷了腿,軍醫(yī)拼盡全力也沒能救回來。
李徹記得,自己當(dāng)時還親自去看過他,讓軍醫(yī)想辦法保住他的腿,但最后卻是連命都沒能保住。
后來清點陣亡名錄時,他還特意留意過。
趙二狗的父親趙大肥,早在更久之前便陣亡了,只是遺體沒能找全,所以在兵冊上除了名。
趙二狗一家......一個男丁都不剩了。
想到這里,李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看著趙老栓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自己該怎么告訴他?
告訴他,你大哥和侄子嗎,恰恰因為你感念的奉國奉獻的生命?
讓他送來的這幾個雞蛋,換回的至親陣亡的噩耗?
在那時,李徹只為自己麾下犧牲了幾名忠心的士兵,而感到悲傷失落。
而在此時,代入到趙老栓的角度,死的可是血脈相通的親人啊!
若讓趙老栓知道真相,他該有多么痛心。
一旁的楊璇敏銳地察覺到了李徹的情緒變化,她下意識握緊了韁繩,擔(dān)憂地看向李徹。
李徹沉默了半晌,久久未能開口。
趙老栓臉上的期待之色,也漸漸變成了不安。
終于,李徹艱難地開口:“如此的話,是朕......記錯了,朕認識一個叫王二狗的士兵,不是你侄子趙二狗?!?/p>
說罷,他略顯倉促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直視趙老栓的眼睛。
“這樣啊......”
趙老栓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難掩失望之情。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執(zhí)拗地把雞蛋往李徹手里塞:“陛下收著,您是個好皇帝,俺相信俺大哥和侄子在奉國,肯定能分到田地,肯定過得很好!”
他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強烈的向往,仿佛奉國就是傳說中的桃源仙境。
至少大哥沒有騙他,雖然不知道奉國如何,但陛下的確是個善待百姓的好人。
奉軍破城后,未傷城內(nèi)百姓分毫,從前有哪支軍隊能做到?
愛屋及烏之下,大哥投奔的皇帝,在趙老栓心中就是最英明的好皇帝。
好皇帝就該多吃些雞蛋補補!
李徹握著那幾枚溫?zé)岬碾u蛋,只覺得重逾千斤,心中更是五味雜陳,酸澀難言。
他沒有再推辭,而是轉(zhuǎn)頭看向一直安靜跟在身后的秋白。
秋白會意,立刻從懷中掏出一錠雪花銀,上前就要塞給趙老栓。
趙老栓一看這么大錠銀子,嚇得連連后退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陛下,小人無功不受祿,幾個雞蛋不值錢......”
“收下吧?!崩顝爻谅暤?,“這不是賞你的雞蛋錢,是朕給你家孩子的,你要讓他們好好吃飯,撫養(yǎng)他們長大成人。”
他盯著趙老栓,一字一句道:
“收了朕的錢,你就給朕老老實實在洛陽待著,把孩子們撫養(yǎng)長大,把地種好,聽到?jīng)]有?”
“奉國遙遠,路上危險,只要你和你兄長好好生活,早晚都有重逢的那天,不急于這一時?!?/p>
趙老栓被李徹的氣勢鎮(zhèn)住了,懵懵懂懂地接過銀子,只覺得入手沉甸甸的。
愣了一會兒后,連忙又跪下磕頭:“謝陛下隆恩!小民......小民一定好好種地,把孩子養(yǎng)大!”
李徹沉默地看著他磕頭,心中的郁結(jié)并未散去。
他望著遠處洛陽城巍峨的輪廓,過了半晌,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
“而且,你不必念著去奉國了。”
他頓了頓,目光又掃過眼前田野和遠處隱約的農(nóng)舍。
“因為,此處......便是奉國?!?/p>
聽到這話,趙老栓茫然抬頭。
楊璇眼中閃過一道明亮的光彩,嘴角微微上揚。
親衛(wèi)們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李徹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利落地翻身上馬。
他最后看了一眼趙老栓,那個黑瘦的漢子還捧著銀子跪在那里,臉上是困惑,是茫然......
或許,也有一絲隱約的領(lǐng)悟。
“回城。”李徹一扯韁繩,黑風(fēng)發(fā)出一聲嘶鳴,調(diào)轉(zhuǎn)馬頭。
儀仗再次啟動,龍旗在夏日熱風(fēng)中飄動,朝著洛陽城的方向而去。
楊璇默默跟上,看著李徹挺拔卻略顯孤寂的背影。
除了藏在心中那份傾慕之外,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心疼。
“陛下......”
李徹回過神來,看向楊璇的表情多了一絲苦笑:“一將功成萬骨枯啊,而朕乃是一國之君,不知需要多少忠貞之士的枯骨,才能為朕奠基那座龍椅。”
“陛下,末將知道,您所作所為不是為了皇位?!睏铊曇羧岷偷珗远?,“您本就是為了天下蒼生,又何須為此自責(zé)?”
李徹?zé)o奈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或許自己曾經(jīng)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這樣,但如何能保證未來也是這樣呢?
不忘初心可太難了,當(dāng)在龍椅上坐的時間久了,很容易便會忽略下面的老百姓。
漢武帝如此,唐太宗如此,自己如何能保證老的那一天,不會產(chǎn)生相同的想法。
或許,當(dāng)天下一統(tǒng),大慶穩(wěn)步走上正軌之時,自己就該激流勇退。
權(quán)力這東西就是巨大的漩渦,若不及時脫身,早晚會將自己同化為權(quán)力本身。
李徹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他在帝都的另一個兄弟,陷入了更加恐怖的權(quán)利漩渦之中。
僥幸逃脫的翟燕,和被陳平之故意放走的鄭茂,此刻都到達了帝都。
龍椅上的新帝,正聽著他們的奏報,瑟瑟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