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俘本可極盡羞辱之能事,像是搞個‘牽羊禮’之類,令俘囚披羊裘,匍匐如牲口。
如此,以對被俘者的屈辱,來彰顯勝利者的絕對權(quán)威。
但李徹沒有這么做。
為何?
還是那兩個字:同胞!
無論南軍做過什么,他們終究是大慶子民。
這場南北對峙的內(nèi)戰(zhàn),說到底是民族內(nèi)部的自我消耗,是兄弟鬩墻的悲劇。
李徹從不認為,通過折辱這些選錯道路的同胞,便能增強自己的帝王威勢。
建立在恐懼和屈辱之上帝王威嚴太過廉價,也太過脆弱。
在震天的萬歲歡呼聲中,李徹緩步走下高高的城墻,來到那排囚車面前。
囚車中的文初帝,一見到那道玄黑袞服的身影,便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恨不得將自己藏進陰影里。
他怕極了自己的這個六哥。
這種源自血緣深處的恐懼,自幾年前李徹從奉國強勢歸來時,便如同種子般深植心底,如今已長成參天大樹,壓得他喘不過氣。
而如今看到身穿龍袍的李徹,文初帝更覺得恐懼至極,一時間感覺面前之人像極了父皇。
這位六哥如父皇一般無情,卻比父皇更加雷厲風行。
相比于文初帝,在場的另一個人,對李徹的恐懼則更為深沉。
秦會之可算是李徹這一路之上,貫徹始終的反派。
從李徹剛剛穿越之時,就因為世家販奴一事,兩人算是徹底對上了。
到后來,秦會之不遺余力地給李徹下絆子,處處掣肘奉國,妥妥的大反派。
自奉國崛起之后,秦會之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
他時常被噩夢驚醒,夢中那個被所有人輕視的六皇子,身著龍袍,用冰冷徹骨的目光注視著他,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夢醒后的恐懼更深,驅(qū)使著他變本加厲地針對李徹,直到將整個家族和自己徹底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如今,噩夢成真了。
李徹沉默地站立著,身前是眼神躲閃的戰(zhàn)俘,身旁是目光狂熱的海軍將士。
四周則是不斷高呼著‘處死他們!’的帝都百姓。
喧囂震耳欲聾,各種激烈的情緒交織碰撞,氣氛依然達到了頂峰。
李徹卻是微微闔眼,心中思緒如潮水般翻涌。
片刻后,他緩緩抬起了右手。
周圍的喧嘩聲并未立刻停止,百姓們依舊情緒激動。
這時,守衛(wèi)在側(cè)的禁軍動了。
他們整齊劃一地抬起手中長槍,用槍尾沉重地頓向地面。
咚!咚!咚!
沉悶而富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如同戰(zhàn)鼓,又似驚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在敲擊聲中,百姓們漸漸安靜下來,數(shù)萬道目光盡數(shù)聚焦于皇帝一人身上。
李徹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地傳了出去:“朕早就知道,這一戰(zhàn)大慶必勝?!?/p>
“故而,朕早已思量過,該如何處置爾等。”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和百姓們閑談:
“是效仿先帝舊例,將這些叛逆盡數(shù)驅(qū)趕至邊關(guān)不毛之地,一如當年之奉國?”
“歷史證明,那樣是無用的?!崩顝匚⑽u頭:“生活愈是艱辛,他們對朝廷之恨意便愈發(fā)刻骨?!?/p>
“仇恨不會消弭,只會暗中發(fā)酵,終有一日,將釀成更大的禍端?!?/p>
“若依《大慶律》,按叛逆大罪論處,將叛賊盡數(shù)誅戮?”李徹話鋒一轉(zhuǎn),看向周圍的百姓:“表面看來,朝廷威嚴得以彰顯,天下太平?!?/p>
“然,被世家鼓動、裹挾之人何止成百上千?數(shù)十萬將士卷入叛亂,他們亦是我大慶子民。”
“朕,難道能將數(shù)十萬人盡數(shù)屠戮殆盡,使得大慶十室九空嗎?”
他嘆了口氣,那聲嘆息沉重地落在每個人心頭。
“故而,朕做了一個決定......赦免他們,讓這些迷途之人,重新回到大慶!”
嘩——
百姓之中頓時一片嘩然,無數(shù)人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的皇帝。
他們不懂這場戰(zhàn)爭背后復雜的因果,但他們知道,囚車里的是叛軍,是敵人!
是讓天下動蕩,讓大慶兒郎戰(zhàn)死的罪魁禍首。
在他們的認知里,壞人伏誅,好人得勝,才是天經(jīng)地義的故事結(jié)局。
可如今,陛下竟然說要......赦免?
與驚愕的百姓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囚車中的戰(zhàn)俘們。
聽到皇帝說出赦免二字,戰(zhàn)俘們瞬間痛哭流涕。
許多人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此刻如同在無邊黑暗中窺見了一線天光。
能活著誰想死啊,特別是作惡多端的人,為他人帶來痛苦,便會更加恐懼死亡痛苦找到自己。
眾戰(zhàn)俘激動得不能自已,紛紛以頭搶地,嘶聲高喊著:
“陛下仁德!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他們卻不知天地一條至理——樂極生悲。
李徹的目光驟然變冷,緩緩掃過那些欣喜若狂的面孔。
“然而,并非每一個人都配得到朕的寬恕!”
“那些被脅迫參與叛亂的兵卒、官員、將領(lǐng),朕可以赦免其罪,允其重歸王化?!?/p>
“可那些直接謀劃叛亂,構(gòu)陷忠良,謀害先帝的世家魁首,實屬罪大惡極,天理難容!”
“爾等必將得到嚴懲,為你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以正國法,以慰冤魂!”
聽到李徹的話,狂喜聲如同被一只無形大手掐斷,戛然而止。
廣場上的百姓也瞬間屏息。
秦會之終于抬起頭,迎上李徹冰冷的目光,臉上非但沒有恐懼,反而露出瘋魔般的笑容。
他環(huán)顧左右呆若木雞的世家同黨,尖聲嘶笑起來:
“哈哈哈!你們在想什么?你們在奢望什么?他怎么可能饒過我們?!”
“他是誰?他是奉王!剛剛就藩就敢對世家舉起屠刀的瘋子!”
“你們莫不是以為,當初那個瘋子當了皇帝,就會突然變成慈悲為懷的老好人了?!”
“哈哈哈哈......愚蠢!愚不可及!哈哈哈哈!”
李徹冷然看著秦會之的癲狂表演,如同看著一場鬧劇。
待他笑聲稍歇,才緩緩開口:“如秦會之這等,參與叛亂之各世家首腦,皆是惡貫滿盈之主謀。”
李徹微微停頓,隨后說出的判決,讓周圍人不禁膽寒:
“當凌遲處死!闔族皆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