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把寫好的稿費審批條遞給高遠。
高遠一看,2000快到手,頓時喜不自勝。
剛打算去財務領錢,孫文今和朱德雄兩位副廠長聯(lián)袂而至。
孫文今快步走過來,狠狠一拍高遠的胳膊,咧著嘴笑道:“壞小子,你又來訛詐老同志啦?”
朱德雄把一瓶牛奶放在汪陽辦公桌上,也開他的玩笑:“我聽說你小子把健群追到手了?可惜了了,一朵鮮花插牛糞上了。”
高遠翻著白眼兒說道:“我在二位領導眼里人品就這么差???這又是訛詐老同志,又是哄騙小姑娘的?!?/p>
孫文今和朱德雄異口同聲道:“沒錯兒,你人品就這么差?!?/p>
氣的高遠拿起瓶子,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往嘴里灌牛奶。
“誒誒,那是我給老伴兒定的奶,你個臭小子忒不要臉了,咋說喝就全給喝了呢?!蓖絷柎岛拥裳?。
罵吧,你不管咋罵,反正我喝完了。
高遠一抹嘴,把奶瓶子放在桌子上,說:“領導們有要事相談,我先撤了啊?!?/p>
朱德雄忙說道:“你別走,這件事情你聽聽也好?!?/p>
高遠心說,能讓兩位副廠長一起過來覲見廠長談的工作,事情一定不小,他問道:“合適嗎?”
“跟你多少能扯上點兒關系,我們要起義了,要推翻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治,打算去告狀,去文化部告狀!”朱德雄憤憤然說道。
孫文今也是一臉嚴肅。
高遠明白了,去文化部告狀就是去找自己大伯告狀,這事兒還真跟自己有點關系。
“告誰啊?”他問道。
汪陽站起來,說:“來吧,去沙發(fā)上坐著說?!?/p>
四人走到沙發(fā)前各自落座。
朱德雄哼哼了一聲,說道:“告誰?告中影啊!”
高遠倆眼珠兒一轉,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便謹慎地問道:“是因為電影制度改革一事?”
朱德雄目光一亮,探著身子說道:“原來你小子知道啊,沒錯兒,就是因為電影制度改革之事。這不到年底了么,財務上正在盤賬。
一盤算今年廠里的項目收支,沒掙到錢還賠了點兒。
財務負責人找到我這里來抱怨,中影他媽太欺負人了,每部片子的成本就給70萬,多一分都不掏,多支出的部分就得廠里自己想辦法補貼。
去年咱們廠一共拍攝生產(chǎn)了10部影片,有三部片子超支了,財務科長費盡心思拆了東墻補西墻才算把國家定的指標勉強完成。
我不瞞你說,《李志遠》這部片子為什么停機了,就是因為廠里沒錢了,給中影打報告提前申請明年的拍攝資金,被中影駁回了!”
孫文今接茬道:“現(xiàn)如今,電影生產(chǎn)的成本逐年增高,中影這幫臭大糞的把發(fā)行一部影片的利潤大頭都拿走了,連口剩飯都不給我們留,這讓我們今后怎么活?
所以,電影分配制度必須要進行改革,還要進行徹底的改革,要不然,廠里這1000多號職工遲早連飯都吃不起了?!?/p>
高遠感到震驚,兩位副廠長說的這些事情,是他以前沒有關注到的。
“中影這么強勢嗎?”他自問自答道:“我只知道中影是負責電影發(fā)行的公司,還以為他們發(fā)行制片廠生產(chǎn)出來的影片,應該會給制片廠一定比例的分成,聽您二位一說,合著他們是一次性買斷啊?!?/p>
朱德雄點頭道:“可不是一次性買斷么,這幫人獨斷專橫習慣了,我們想溝通,讓他們適當提高收購價格,這樣大家的日子都好過,可人家想都不想一口就回絕了。
他媽的,逼得我們只能去文化部告狀!
今兒過來,就是征求一下老廠長的意見,您茲要同意,我們就上書,拼死了也要把中影壟斷發(fā)行這個口子打開!”
汪陽是個老革命不假,38年就去延安了,但他也不保守,是個堅定的改革派。
他的眉頭一直緊緊皺著,聽完朱德雄和孫文今這番話后,思考了一番,一拍沙發(fā)扶手說道:“既然溝通不了,你倆也下定了決心,那就上書文化部領導,要求對電影發(fā)行政策進行改革!
另外,牽扯這個問題的并不止咱們一家制片廠啊,上影、長影、峨影、珠江就不存在這種情況嗎?
我想,他們面臨的問題比我們還嚴重!
依我之見,大家若是能聯(lián)合起來共同向上級領導反映這個問題,力度會更大一些?!?/p>
“老廠長,您這是要搞串聯(lián)啊?!备哌h笑著說道。
汪陽也一樂,溫和說道:“這可不能叫搞串聯(lián),這叫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攜手共進!”
高遠當然知道這是牽扯到電影改革的大事了,自己能有幸參與其中,足以看出三位領導對自己的信任。
他考慮了考慮,沉聲說道:“領導們,我明白您三位的意思了,放心,這事兒我會提前跟我大伯打招呼的,讓他有個思想準備?!?/p>
汪陽滿意地點點頭,欣慰看著他,問道:“小遠子,不為難吧?”
“這又什么好為難的,我勉強也算是廠里的一份子,這么重要的工作,我給廠里出份力也是應該的。”高遠坦誠道。
“我就說,遠子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頗有些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涂的氣概!老廠長,你這個眼力見兒我是徹底服氣了,看人一看一個準?!?/p>
孫文今毫不吝惜對高遠的欣賞,先狠狠地夸了他一番,又對汪陽豎起了大拇指。
朱德雄也笑著說道:“自打小遠子來廠以后,連廠里都有了一些較大的變化,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部電影從籌備到開拍,大大縮短了時間,并且拍攝出來的成片效果相當不錯,這小子帶動的是工作效率的提高啊?!?/p>
“二位領導過譽了,我只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當不得領導這般夸獎。”高遠忙謙虛了一句,接著問道:“領導們,我能問一下,您幾位打算跟我大伯談哪些方面的問題嗎?”
事關自個兒和大伯如何透底,他必須把這些問題搞清楚才行。
汪陽斟酌斟酌,說道:“主要牽扯到兩個方面,首先,我們會提出要求,讓中影把發(fā)行權讓出來,讓制片廠擁有獨立發(fā)行影片的權力。
如果這個要求無法達到,那么我們就退一步,中影對每部影片的收購價格必須上調,且制片廠自己做預算,每部影片的制作費用,我們上報多少中影就得批多少。”
高遠點頭表示明白,又問:“那打算什么時候跟高部長見面呢?”
汪陽笑道:“這可由不得我們說了算了,得看高部長什么時候能騰出空來接見我們?!?/p>
“您可別這么說,您是老革命了,高部長見了您都得尊稱一聲老首長?!?/p>
“那我怎么沒聽你小子喊我一聲老首長呢?”
“咱爺兒倆誰跟誰,不講那些虛的?!?/p>
“去你的吧!沒臉沒皮的玩意兒!”
孫文今和朱德雄兩人笑壞了,老孫頭兒還伸手錘了高遠一下。
高遠領了任務,也不久留,起身告辭,出門后奔財務科,眼睜睜看著財務科長愁眉苦臉地數(shù)出200張10元大票,裝進一個大信封后滿臉不舍地遞到自己手里。
廠里是真窮啊,瞧,都把財務科長逼成什么樣兒了。
廠長辦公室里的談話還在繼續(xù)。
朱德雄對汪陽說道:“對了,香港的傅奇同志來電話了,說是接到廖公的指示,要籌拍《少林寺》,我琢磨著,這有點兒要跟小高的《太極》打擂臺的意思啊?!?/p>
汪陽詫異地張著嘴,片刻后笑了,他說道:“前陣子我跟廖公見面,廖公提起來,中國功夫唯少林與武當,當時我只當一句感慨話聽。
現(xiàn)在琢磨過來了,怕是打那天起,老人家就萌生出少林、武當一起拍的念頭了。
傅奇同志還說什么了嗎?”
朱德雄笑道:“他說,長城已經(jīng)接下了這個任務,并決定由張鑫炎同志來擔任《少林寺》的導演,過完年,張導會回京一趟,看景選角,提前做些籌備工作,傅奇同志希望得到咱北影廠的支持?!?/p>
孫文今一撇嘴,憤然道:“支持個六兒!明知道人家是來打擂臺的,還給他創(chuàng)造便利條件,這跟通敵叛變有何區(qū)別?又讓咱跟小遠子如何交代?”
老同志是個護犢子的,一點都看不得遠子受委屈。
汪陽開懷大笑,點著孫文今說道:“你這個老家伙啊,心胸不要這么狹窄嘛,傅奇也是自己的同志,該幫還得幫。
至于說小遠子,你也不用擔心,他工作效率杠杠的,不信你看著吧,不出半年,《太極》就能拍完。
我倒是覺得,這擂臺打得有點兒意思?!?/p>
孫文今也笑了,道:“這話沒錯,小遠子的工作能力確實強,讓人很放心啊?!?/p>
小遠子領了稿費,找到梁曉聲,給了他1105元。
梁曉聲只肯要105,廠里給的那1000塊他死活不肯接。
高遠塞進他手里,嚴肅地說道:“拿著,說好了這是咱倆共同創(chuàng)作的,稿酬平分,你不能讓我言而無信吧?!?/p>
梁曉聲感動得熱淚盈眶,也不再跟他客氣了,把錢接過來揣好,拍拍口袋嘆息一聲道:“今年總算能過個肥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