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nèi),靈思退下去之后,一直沉默的琴柳才開口。
“哪怕是外門弟子,好歹也有靈骨在身。如今月影臺積弱,正是用人之際。你的陣法,用不了那么多人?!?/p>
這是在勸玄夙收斂一些。
不過,勸歸勸,琴柳臉上的表情毫無波瀾。
就像是在勸人做飯少放點鹽一樣,不覺得心痛,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平靜理智的給出一點建議而已。
玄夙聞言一笑:“琴長老多慮了,此次若是成了,日后也不再需要人祭陣。”
“那些住在遠(yuǎn)野邊郊的弟子,不過都是和外門通婚后,生下的殘次品罷了?!?/p>
“成與不成,過后,他們都是要死的?!?/p>
“倒不如,如今好好利用一番。幸而,他們這條命還算有點用處?!?/p>
琴柳眼神波瀾不驚,全然不見在樂正玉鏡面前的溫和。
“隨你吧。”他淡聲道:“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當(dāng)初你祖父提出和外族通婚,竟然真的能再生出一個天生仙骨來。”
“只不過,那我那位小少主比起來,資質(zhì)是差了一些?!?/p>
“若非她心智不全,這一次,祭陣的人本該是她。”
兩個人將他人的性命掛在嘴邊,就像是談?wù)撨@些年精心打造出來的工具一樣。
提到樂正玉鏡,琴柳的口氣變了一些:“我倒是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看到小少主。這倒也是,宿命輪回,這本就是他應(yīng)該做的?!?/p>
聞言,玄夙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琴長老,早就聽聞你和這位先輩關(guān)系不錯,你該不會……心軟了吧?”
“心軟?談不上。”琴柳想都沒想道:“放在三千年前,我確實不舍。但,我不舍的那個小少主,早就死在三千年前了。如今活過來的,也不過是一道幻象罷了。”
“只不過,你這邊需得做好準(zhǔn)備了。”
琴柳放下手里的茶杯,抬起那雙毫無感情的眸子:“我這位小少主,如今都會在我面前演戲了?!?/p>
之前,和樂正玉鏡聊天的時候,他能看出來后者是真的高興。
但,言語之間也是真的防備。
樂正玉鏡不會說謊,所以遇到他不想欺騙、又不得不欺騙的話題時,他都會錯開話題。
琴柳早就不是三千年前的琴柳了,但樂正玉鏡還是。
所以,琴柳一眼就看出了樂正玉鏡對他的警惕。
也知道,自己是勸不動樂正玉鏡。
所以從頭到尾,琴柳只在開口暗示過幾句,之后,便不再提任何祭祀的事情。
“哦?連琴長老都勸不動?”玄夙毫不意外:“這也難怪了,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再度重生,誰會想再死一次呢?”
他十分“大度”的一擺手,爽朗道:“可以理解,也沒關(guān)系。晚輩,會親自送咱們這些先輩赴死的?!?/p>
“為了月影臺,我想,先輩應(yīng)該不會有太多意見?!?/p>
“只不過,跟在他身邊那個人,琴長老應(yīng)該見過了。有他在,只怕我們的計劃會有一點小變故?!?/p>
琴柳對此不屑一顧:“一介凡骨,得了點機緣罷了?!?/p>
“你不是說了么,他之前對付明尊,必定有傷在身。”
“再說了,要對付他的,又不是我們。我等凡人敵不過,那月九天呢?”
二人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是萬分深沉。
“明日就是滿月了?!?/p>
沉默良久之后,玄夙忽然開口:“我這位先輩和我提了,他想趁著滿月之時,送白塔上那位入輪回?!?/p>
話到此處,琴柳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了。
滿月,本就是他們提前定下的日子。
“這么巧?”琴柳微微蹙眉,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玄夙問他:“你覺得不對勁?”
可琴柳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他回想起的,是樂正玉鏡坐在他面前,喋喋不休說著從前的樣子。
雖然,他從樂正玉鏡的眼里看到了隱忍的晦暗。
但是那孩子高興的神情不是假的。
而且,若樂正玉鏡是從幻境之中被帶出來的,那么他的性格,還是三千年前的性格。
如果是三千年前的樂正玉鏡,是絕對不會拿自己母親的亡魂開玩笑的。
畢竟三千年前,向來脾氣好的樂正玉鏡,也會在聽到旁的仙侍說一聲:“這亡魂到底要輪回到什么時候?一個婢女而已,偏偏選在白塔自戕,真是晦氣!”的時候,撲上去和對方廝打起來。
甚至,那是樂正玉鏡第一次差點殺人。
琴柳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按照你之前說的做吧。這次我沒能幫上忙,明天我就不去了。”
玄夙半調(diào)侃地看他一眼:“琴長老這是不忍心了?”
“也是,畢竟您和那位先輩也是從小長大的情義,說起來,你們二人和手足差不多?!?/p>
“沒記錯的話,您的這一身修為,還是老家主臨終前給您的?!?/p>
三千年前,樂正玉鏡以身殉陣之后,樂正俁想把他救出來,沖入陣法中,卻遭到了反噬。
差點當(dāng)場死亡。
那時候,為了能有人穩(wěn)住局面,樂正俁將自己剩下的修為全都給了琴柳。
否則,以琴柳的天資,當(dāng)年不會是一個仙侍,如今也不可能成為“琴長老”。
可提到這個,琴柳沒有半分懷念,反而露出陰狠之色:
“玄夙家主,你莫不是覺得,這三百年的家主之位太穩(wěn)當(dāng)了,想換個人坐?”
玄夙沒有半點惱怒,反而笑著打哈哈:“琴長老這話言重了,我能有如今,還要仰仗長老照顧。方才是我說錯了話,還請長老千萬不要介意啊。”
話音落下,琴柳眼中的陰狠散去,化作一片冷漠。
他站起身來,似乎不想和玄夙閑聊了。
“呵,明日你若是不成,不用我出手,你的家主之位也會保不住?!?/p>
“不對,恐怕明日若是失敗了,連月影臺都不會存在了?!?/p>
“你好自為之。”
言罷,他直接起身離開。
留下玄夙坐在原地,優(yōu)哉游哉地喝茶:
“這些先輩們啊,都一把年紀(jì)了,還這么讓人操心?!?/p>
“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去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