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fēng)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萬神殿外的云海之中，那彌漫在主殿內(nèi)的無形壓力卻并未立刻散去，反而像是引燃了某種引信，讓沉寂的陰影躁動起來。

“狂妄！一介凡骨，得了些許機(jī)緣，便敢在主位面前如此放肆！”一個尖銳的聲音率先從殿柱的陰影中響起，帶著難以抑制的憤怒。

“此子目無尊上，桀驁不馴，更兼身懷詭異權(quán)柄，留之必成大患！主位，此子當(dāng)誅??！”另一個陰沉的聲音附和道，殺意凜然。

然而，立刻有相對冷靜的聲音出來反駁：

“抹殺？說得輕巧！你們誰去？誰能保證一定能留下他？”

“別忘了，連玄夙經(jīng)營多年的月影臺，布下天羅地網(wǎng)，都被他一人攪得天翻地覆！就連‘腐敗’在七里鎮(zhèn)的投影的下場，諸位難道忘了？”

“不錯，此子實力深不可測，就連杜青衣那老賊親自出手，都在他身上栽了跟頭?！?/p>

“貿(mào)然動手，若不能一擊必殺，我萬神殿必將迎來其瘋狂報復(fù)，后果不堪設(shè)想！”

如果秦風(fēng)在這里，聽到這番對話，應(yīng)該會忍不住眼皮一跳。

這群看似從未離開過萬神殿、道貌岸然的家伙們，實則早就將下界發(fā)生的所有事情盡收眼底。

就連“腐敗”的存在，他們也一清二楚，并不驚訝。

在最后一人的話音落下后，殿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壓低的議論聲，有主張強(qiáng)硬鎮(zhèn)壓的，有建議懷柔安撫的，也有擔(dān)憂引火燒身的，紛亂嘈雜。

他們爭論他們的，端坐于主位之上的玄虛，卻始終一言不發(fā)。

那寬大的黑袍如同深淵，吞噬了所有的光線，也隔絕了所有的窺探與猜測。

漸漸地，議論聲在他持久的沉默中平息下去，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到他身上，等待著他的決斷。

終于，一個蒼老的聲音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困惑：“主位，老夫不解。”

“您為何要一再縱容此子？他今日前來，分明已懷疑我萬神殿用心不良，認(rèn)為我們是在利用他掃清障礙?！?/p>

“今日他敢上門，只怕不僅僅是為了試探。”

“如今他已不受控制，如同一柄雙刃劍，隨時可能反噬其主。留著他，究竟是福是禍？”

黑袍之下，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嗤笑。

“失控？”玄虛那毫無情感音調(diào)的平淡聲音終于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仿佛洞悉一切的漠然，“何謂控制？讓他像傀儡般按照你們的意愿行事，便是控制？”

他緩緩抬起被黑袍覆蓋的手臂，虛指了一下秦風(fēng)離開的方向。

“你們也說了，他只是一個凡骨?！?/p>

“可是，他自凡塵而來，一路破除阻礙，挑戰(zhàn)權(quán)威……這一切，不正是我等所期望看到的‘變數(shù)’嗎？”

“他的懷疑，他的憤怒，他今日前來試探的舉動……”

玄虛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深長：“你們又怎么知道，這不是在我的預(yù)料之中？又怎知，這，不是計劃的一部分？”

他沒有解釋計劃是什么，也沒有回答縱容的原因。

但這番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力，讓殿內(nèi)眾人雖然依舊滿腹疑竇，卻不敢再輕易質(zhì)疑。

“做好爾等分內(nèi)之事，靜觀其變便可?！?/p>

玄虛最后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語，顯然是擺出了送客的姿態(tài)。

偌大的神殿內(nèi)再無聲響，那些躲在陰影里不曾露面的人，最終只能壓下心中的種種念頭，躬身行禮后，陸續(xù)化作流光散去。

宏偉的萬神殿主殿，再次恢復(fù)了空曠與寂靜，只剩下那端坐于主位上的黑袍身影。

與此同時，遠(yuǎn)離萬神殿的一處不可知之地。

這里并非任何已知的空間，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無數(shù)流動的色彩與幻影在交織。

在這里，連“真實”這個概念都顯得模糊不清。

黑袍罩體的玄虛靜靜地懸浮在這片變幻的中心。

在神殿那些陰影消失之后，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目光穿透了無盡的虛妄，仿佛在確認(rèn)著什么。

下一刻，他身影淡化，再次清晰時，已置身于一座風(fēng)格極其怪異的神殿之中。

神殿的廊柱扭曲盤旋，墻壁上雕刻的并非神祇或史詩，而是各種不斷變化且自相矛盾的符咒；穹頂則是一片不斷旋轉(zhuǎn)的星空，如同一個絢麗的萬花筒，看久了甚至?xí)屓诵闹敲允А?/p>

在這里，一道更加模糊的，仿佛由無數(shù)個重疊的謊言與假象構(gòu)成的投影，正靜靜地等待著他。

那投影散發(fā)出一種玩弄人心顛倒是非的詭異氣息，讓人感覺虛幻又不可直視。

它僅僅只是存在，都讓人覺得虛假。

“做得不錯?！?/p>

謊言之神的聲音如同無數(shù)個聲音疊加在一起，帶著贊許，卻又充滿了不可信的虛偽：“懷疑的種子已然種下，猜忌的藤蔓開始蔓延?！?/p>

“將這潭水?dāng)嚨迷綔?，魚兒才會更容易落入網(wǎng)中?！?/p>

玄虛微微躬身，姿態(tài)恭敬，但那黑袍之下的真實表情無人能知：“一切為了神主的偉大計劃?！?/p>

“呵呵……計劃……”謊言之神的投影發(fā)出低沉的笑聲，好像帶著幾分嘲弄，又好像是玄虛的錯覺。

實則，這位神明根本沒有任何情感。

“讓這棋子自以為在反抗命運(yùn)，卻不知他掀起的每一朵浪花，都在推動著我們真正的目的前行……”

“這確實是個好計劃，也是一個精妙的……騙局……”

神殿內(nèi)充滿了愉悅而詭異的氛圍，但在這表象之下，玄虛那隱藏在黑暗中的意識，卻冰冷如初。

只不過，眼前這位被他稱作“神主”的，不可描述的存在，卻看不到他的樣子。

就連玄虛自己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個什么樣子。

修行謊言的那天起，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樣的自己才是真的。

不過，那不重要了。

聽著那位神主因為愉悅而上揚(yáng)的音調(diào)，玄虛斗篷之下，身體竟然在微微顫抖。

看起來竟然有些……興奮。

能騙了自己的神主，難道不是值得興奮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