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趙振國那句話,得嘞,本來屁股已經(jīng)離開椅子,準備去換衣服的老人,又坐了回去。
旁邊那人抬起手腕,瞅了眼那塊老舊的上海牌手表,表盤上的玻璃都被磨得有些模糊了。他心里盤算著,行吧,時間還算寬裕,還來得及……
可這倆人一聊起來,就跟那決堤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絕。十分鐘眨眼間就過去了,話題更是像那脫韁的野馬,從寶鋼的建設一路狂奔到了趙振國做的一個奇奇怪怪的夢上。
他之前就聽老人提起過趙振國那個夢,這會兒再聽趙振國繪聲繪色地講,還是聽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心里更是熱血沸騰,跟燒開的熱水壺似的“咕嚕咕?!敝泵芭荨?/p>
這要是趙振國說的都是真的,那……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趙振國這小子咋這么會做夢呢,說的每一句話都跟撓癢癢似的,撓到了老爺子的心坎上。
再瞅瞅自己,唉,別說做夢了,哪怕是去年跟著考察團去日本走了一遭,那感覺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處處都覺得新鮮又震撼。
說實話,人家那日子,跟咱們現(xiàn)在這日子,差別簡直就像天和地,大得沒邊兒了。
考察團里的一些人,雖然嘴上沒說,但那眼神里透出來的,都是對自己沒信心。
哪兒像趙振國這小子,信心滿滿,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要去偷師學藝,還大言不慚地說寶鋼有一天肯定能超過新日鐵……
——
他其實打心眼里想接著聽趙振國“胡扯”,可實在是時間不允許啊。
他一邊豎著耳朵聽趙振國和老人聊以后的經(jīng)濟形勢,那架勢就像個認真聽講的小學生;一邊又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坐立不安,時不時地偷偷瞟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恨不得把表盤上的分針給扭回去!
可老爺子正聊得興起,眉飛色舞的,那股子意猶未盡的勁兒,他心里雖急得像有只貓在抓,可又不敢隨意打斷,只能在一旁干著急,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眼瞅著再不走可真要誤了大事了,他這才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提醒老爺子:“領導啊,時間可不早嘍,再不走怕是要來不及啦,那邊還等著咱們呢?!?/p>
可老爺子正聊到興頭上,那興致就跟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哪能說滅就滅啊,根本不想走,還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著急。
他急得實在是沒法子了,于是提議道:“您看,要不讓趙同志跟我們一塊,你們路上可以繼續(xù)聊,也不耽誤功夫?!?/p>
趙振國沒吭聲,但老爺子居然點了點頭,笑呵呵地說:“行嘞,就這么辦!”
于是啊……
換衣服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趙振國也回房換了衣服,他不清楚要去多久,只能交待媳婦先睡,別等他,他指不定啥時候才能回來呢。
等趙振國稀里糊涂又順理成章地上了老爺子的車,就看見老爺子穿著一身干凈整齊的中山裝,衣服熨得筆挺,褲縫線就跟刀裁出來似的,一看就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很嚴肅的場合,辦重要的事情。他端坐在那里,就像一座穩(wěn)重的山。
趙振國老老實實地坐著,眼睛都不往窗外瞄一眼,乖巧的樣子就像個聽話的小學生。
他心里其實好奇得要命,想知道老爺子要去哪兒,但他也清楚,那不是他該問的問題...
——
約莫一個半小時,疾馳的車子才緩緩停了下來。
車里那人趕忙滿臉堆笑,對著趙振國說道:“趙同志啊,勞煩你先下車,到這值班室里坐著歇會兒腳。我呀,把領導送進去,完事兒就立馬送你回去......”
趙振國跟老爺子恭恭敬敬地說了聲再見,利利索索地就下了車。
他抬頭這么一瞧,嘿喲!這不新華門嘛!
因為之前有人特意交待過,所以值班室里的人對趙振國那叫一個客氣。
有人趕忙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那茶香直往趙振國鼻子里鉆,還笑著說道:“大哥,您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p>
另一個年紀稍大點的,從煤球爐子里,拿了個烤得金黃冒油的烤紅薯,還抓出一把焦香酥脆的焦花生,一股腦兒地塞到趙振國手里,咧著嘴說:
“兄弟,這大晚上的,肯定餓了吧,這是我們自己在這煤球爐子上烤的,你別嫌棄,湊合著墊墊肚子?!?/p>
趙振國心里一暖,趕忙從兜里掏出一包煙,散了過去,“老哥,太感謝你們啦,這大晚上的還麻煩你們。”
對方推辭了幾句,趙振國硬是塞了過去,他們也就沒再拒絕。
趙振國折騰這一晚上,之前吃的那點鹵煮火燒,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聞見烤紅薯的香味兒,肚子就“咕嚕咕?!钡乜棺h了。
他也不客氣,找了個凳子坐下,抱著那熱乎乎的烤紅薯,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那紅薯紅皮黃心,又甜又糯,吃得他滿嘴香。
正啃得帶勁呢,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汽車發(fā)動機的“嗡嗡”聲。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透過值班室的窗戶往外一瞧,只見一輛小汽車緩緩駛了過來。
車子在門口停了下來,車里的人搖下車窗,遞出證件,守門的衛(wèi)兵仔細核驗完后,那車子開了進去。
可沒等趙振國把這口紅薯咽進肚子里,那車就跟突然犯了迷糊似的,居然又倒了回來。
緊接著,車門“啪”地一聲打開,先邁下來一只穿著黑色小皮鞋的腳,居然下來個女人。
這女人穿著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火紅的圍巾,在這略顯灰暗的夜里,格外扎眼,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
她腳步匆匆,徑直朝著值班室門口走來。
一進值班室,她就徑直走到正捧著紅薯,吃得滿嘴流油的趙振國面前,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脆生生地問道:“是趙振國同志么?”
趙振國正吃得香呢,冷不丁聽到這么一聲問,下意識嗯了聲,并且抬頭看了過去,不是,這女人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