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順著窗吹來，燭火搖曳間，這部文明輪回圖，被掀起了書頁。那圖錄上，記載了所有朝代的興衰軌跡，而最終在他的整理下，都匯聚成一個閉合的圓環(huán)，如同漫漫長夜里月亮劃過的軌跡?？粗@個圓環(huán)，他忽然明白，史書上的每一個字、每一道年號，都只是車輪碾過的痕跡，而車輪本身，從未停止轉(zhuǎn)動。于是他強撐著病體，用生命最后的時間，將畢生所悟刻在十二片青銅簡上。即使他知道，自己窮盡一生所追逐的真相，所刻的這十二片可以抵抗歲月之力的青銅簡，不過是輪回長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但他還是這么做了。那些被王朝史官于某種力量下模糊的時間重迭、被神話掩蓋的毀滅真相、被不同文字包裝的相同預(yù)言，都在他的刻刀下顯露出本來面目。當(dāng)最后一刀刻下“萬物輪回，終歸一寂”這八個字時，窗外突然傳來震天的雷聲！轟隆隆之音炸裂天地，雨點驟降，砸在大地上，砸在琉璃瓦上。那節(jié)奏，那音律，使陳墨有些恍惚，他依稀間覺得，這似乎與千年前《封貢》里記載的那場毀滅之雨，有著相同的節(jié)奏?！拔乙x開了……”陳墨喃喃，他的生命開始了熄滅，他眼前的世界開始了模糊。他這一生，如困在史海里的舟子，不被世人懂，可也留了一些痕跡?！斑€是有些遺憾……”陳墨輕聲道。于是在這等待死亡到來的最后時間里，他艱難的抬起頭，看著窗外的雷雨。或許是心中的遺憾，所以似乎有那么一瞬，他不知是不是模糊，看見自己的影子在閃電劃過時投在墻上，竟與青銅簡上記錄，與靈后的九明之卦、與遠(yuǎn)古骨文的刻痕、與本朝金箔詔書的蟠龍紋，相互重迭成同一個輪廓。陳墨一怔，而后目中露出明亮的光?！懊總€試圖抓住歷史軌跡的人，最終都會成為軌跡本身。”陳默笑了。任雨水的涼意漫過臉上的皺紋，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困在史海里的舟子，而是化作了舟子手中的燈。這燈或許照不穿永恒的霧，但至少讓后來者知道，在無數(shù)次毀滅與重生的間隙里，曾有人固執(zhí)地舉著燈，在時光的長河里，刻下過一道微弱卻清晰的痕?；蛟S下一個千年，會有另一個史官在某個秋夜，整理古老的典籍時，忽然看見此痕，感知時空里的燈火。最終與自己一樣，明悟那是無數(shù)文明在毀滅與重生中，彼此傳遞的微弱卻永恒的信號。它們，將成為另一個自己，與未來的某個人，成為精神上的摯友。“足矣！”此刻的明悟，不是頓悟的狂喜，而是像春冰初融般的寂靜。他已然明白，史書上的每一個字都是輪回的鱗片，而自己窮盡一生所追逐的真相，從來不是讓所有文明屈從于同一個答案。而是看見所有答案都在同一個圓環(huán)上流轉(zhuǎn)。這，才是歸一。這一刻，驛站的燭火明滅不定，仿佛有無數(shù)個朝代的影子，在光影中重迭成同一個輪回的剪影。燭火與星光，彼此照亮，交輝之中，似有一只碧玉蟬，在內(nèi)閃耀。而陳墨，含著笑，閉上了眼?！s鳴，依舊。蟬翅，亦是。一幕幕，一點點，一片片，皆映著不同的時空里，擁有相同的源，卻因種種軌跡所演變出的不同之人的繽紛人生。五顏六色，各自盛開出一個又一個的歸一之念。這些念，從時空升起，回歸許青的意識里，使他的意識不斷地壯大，使他經(jīng)歷了各種的人生，更使他的氣息成了無形的手，一次次撥動憲之弦。彈奏出的音符越來越多，最終編織出曲，要演奏出一個名為“律”的絕響。但……此響的醞釀不斷，可音卻始終無法傳出。因為……“還缺少一個?！痹S青睜開了眼，看向虛無。那是最后一個時空里的自己，他始終沒有形成歸一之念，即便是痛苦之神的權(quán)柄引導(dǎo)，也依舊無法左右他的思緒。他，是一個畫師。曾經(jīng)，焚燒了所有畫卷，只在一張宣紙上，劃下“一”字的老人。而此刻，宣紙上呈現(xiàn)的筆畫，也多了五筆?！耙弧弊兂闪恕皝怼蹦堑谝还P，本也是來字的首筆。這是一份邀請，跨越了時空。于是許青在凝望之后，他站起身，向著虛無一步走去。這一步，走入了時空，走入了平行，出現(xiàn)在了那位老畫師的書房內(nèi)?，F(xiàn)身的一刻，將筆尖停頓在宣紙上的老人，抬起了頭，臉上的皺紋盛開，望著許青，笑了起來。“這一筆，我等了你很久?！薄岸阋材_口，聽我說便是。”“我年少學(xué)畫，曾至巔峰，以畫為界，于老年時明悟天地運轉(zhuǎn)……”“且在我的畫中，我看到了萬物眾生，我看到了一切，比如那位柳玄機，比如那位陳墨，甚至，我也看到了你……”“而后，我焚燒所有，坐在這里，因為我明白，我以及我所在的世界，或許原本就不存在，是因你需要我們存在，所以我們就存在了?！薄爸劣谀闼枰?，我在二十年前就已從畫中看到?！闭f完，老畫師抬手，取出一張新的宣紙，深吸口氣后，他研墨一番，最終拿起筆，沾染墨汁于面前宣紙，驀然一畫。并非盛世之作，而是簡簡單單幾筆，勾勒出一個又一個小格子。而后一頓，接著老畫師沾染新墨，直接畫出一條線！這條線，將所有的小格子全部串連！這一筆筆，似用盡了他的余力，此刻落筆，他的氣息開始消散，就連手中的筆也都要握不住，唯有蒼老的聲音，沙啞的回蕩書房?！皻w一，不僅僅是空間，還有時間?！薄皶r間，是條線，它沒有現(xiàn)在，沒有過去，沒有未來?！薄翱臻g，則是一個個格子，它們原本都是靜態(tài)，卻因一條時間的線，在串連后，隨之動了起來。”“如這張畫，那些小格子，每一個里面都是我們自身，蘊含了開始到結(jié)束。”“一條時間線，將所有小格子串連，這就是完整的所有時空平行的一生?！薄八?，我們的路，是將時間這條線抽離，吸收，讓自身就是時間?！薄敖又菍⑺谐闪遂o態(tài)的小格子吸收。”“做完這些，就是做到了平行的歸一，你，成了唯一?！薄斑@種唯一的狀態(tài)，我愿稱之為……維！”“也就是我們的第十極！”老畫師說完最后一個字，閉上了眼。書房內(nèi)，許青上前，凝望宣紙，而世界……開始了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