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上，“退款申請中”的字樣，顯得格外刺眼。

林默站在原地，盯著那幾個字，忽然有種沖動，想把手機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

他沒有。

他只是平靜地收起手機，塞回口袋。

他甚至沒有再看那個坐在臺階上吃飯的老太太一眼。

懷疑她？

沒有意義。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太太，偷吃一份幾十塊錢的外賣，然后坐在原地等你來抓？

這種劇情，連三流的普法欄目劇都不敢這么編。

至于騎手。

林默更傾向于相信他的話。

為了幾十塊錢，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賭上自已的差評和工作，完全不符合一個成年人的行為邏輯。

所以，他的那份雙倍雞肉黃燜雞，就真的這么憑空消失了。

在一個遍布監(jiān)控的，號稱龍城最頂級的寫字樓大堂里。

這件事情的離奇程度，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它本身的價值。

林默轉(zhuǎn)過身，走向電梯廳。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包裹著他。

他可以把一個清北高材生送進看守所。

他可以用一個謠言，讓一個副庭長夜不能寐。

但在今天，此時此刻，他連自已的午飯都保衛(wèi)不了。

荒誕。

極致的荒誕。

電梯門打開，他走了進去，轎廂里光可鑒人，映出他那張因為饑餓和費解而略顯麻木的臉。

叮。

88層到了。

電梯門一開，一股濃郁的，混合著螺螄粉酸筍味和豬腳飯鹵香味的氣息，就洶涌地撲面而來。

林默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他面無表情地穿過公共辦公區(qū)。

胡濤那家伙已經(jīng)吃完了，正心滿意足地癱在椅子上，打著飽嗝，瀏覽著購物網(wǎng)站。

桌上那個比他臉還大的空碗，分外醒目。

林默從他身后走過，一言不發(fā)。

他走到行政前臺，孫曉正在整理文件。

“回來了林律師，飯吃了嗎？”孫曉抬頭，隨口問了一句。

“我的午餐，飛升了?！绷帜f。

孫曉整理文件的手停了下來，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職業(yè)化的困惑。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绷帜吭谇芭_的桌子上，有氣無力，“它可能覺得88樓的凡塵配不上它，自已化作一道光，消失在了人世間。”

孫曉：“……說人話。”

“丟了?！绷帜瑖@了口氣，“第二份，又丟了?！?/p>

孫曉徹底不理解了。

“又丟了？怎么丟的？外賣柜不是有密碼嗎？”

“我不知道?！绷帜瑪偭藬偸郑翱赡苡錾狭耸裁床苫ù蟊I吧，只不過他采的不是花，是我的黃燜雞?！?/p>

孫曉：“……”

她覺得跟自已的老板溝通，有時候需要跨越物種的想象力。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再給你點一份？”

“別點了?！绷帜瑪[了擺手，從錢包里抽出兩張紅色的票子遞給她，“我怕下一份直接在我面前爆炸。你辛苦一下，下去幫我隨便買點什么，三明治，面包，包子，都行?；钪托小！?/p>

“好?！睂O曉接過錢，沒有多問，拿起自已的手機和鑰匙，便朝著門口走去。

看著孫曉離去的背影，林默長出了一口氣。

饑餓的問題暫時解決了。

但另一個問題，卻在他心里升騰起來。

這件事，就這么算了？

那份黃燜雞的錢，平臺大概率會退給他。

他沒有什么經(jīng)濟損失。

但是，那種被愚弄，被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荒誕的力量所支配的感覺，讓他渾身難受。

這已經(jīng)不是一份飯的問題了。

這是原則問題。

是一個法律工作者，對于規(guī)則被破壞的本能反應(yīng)。

他回到自已的辦公室，關(guān)上門，從律所的通訊錄里，找到了龍城國際中心物業(yè)負責人的電話。

電話撥了出去，響了幾聲后，一個聽起來油滑又帶著點不耐煩的中年男聲接了起來。

“喂，哪位？”

“你好，是物業(yè)的王經(jīng)理嗎？”林默的聲線很平靜，“我是88層404律所的林默?！?/p>

“哦，林律師，你好你好?！睂Ψ降姆Q呼客氣了許多，“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王經(jīng)理?！绷帜_門見山，“今天中午，我的一份外賣，放在一樓大廳的外賣柜里，被人拿走了。”

“哦？有這事？”王經(jīng)理的聲調(diào)沒什么變化，聽不出任何意外。

“對，所以我想麻煩一下，調(diào)取一下今天中午十二點半到一點之間，一樓大堂外賣柜附近的監(jiān)控錄像，看一下究竟是什么情況?！绷帜岢隽俗砸训囊蟆?/p>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然后，王經(jīng)理那不容置喙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行?！?/p>

一個字，干脆利落。

林默甚至懷疑自已聽錯了。

“什么？”

“我說不行?！蓖踅?jīng)理重復了一遍，“林律師，我們大廈的監(jiān)控錄像，是不能隨便給私人調(diào)閱的。”

“我不是私人，我是大廈的租戶。”林默糾正他，“而且，我的私人物品在你們的管理范圍內(nèi)被盜，你們有義務(wù)配合我調(diào)查吧？”

“配合調(diào)查，是配合公安機關(guān)調(diào)查?！蓖踅?jīng)理的邏輯很清晰，或者說，他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萬能的說辭。

“如果林律師您去派出所報了案，警察同志過來，需要我們提供監(jiān)控，我們百分之百全力配合。但是您個人想看，這個不符合規(guī)定?！?/p>

林默感覺自已的火氣，正在順著脊椎一點點往上爬。

“王經(jīng)理，就是一份幾十塊錢的外賣，你讓我為這點事去報警，浪費警力資源？”

“那我就沒辦法了?！蓖踅?jīng)理的口氣開始變得敷衍，“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誰都不能破壞。要是今天你為了份外賣能看監(jiān)控，明天李總為了丟了根筆也能看，那我們物業(yè)還怎么管理？”

說得好有道理。

林“默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王經(jīng)理，我們換個角度說?！绷帜椭宰?，“現(xiàn)在不是一份外賣的問題，是安保問題。外賣柜是帶鎖的，都能被人把東西拿走，這說明你們大廈的安保存在漏洞。我作為租戶，要求查看相關(guān)錄像，確認安全隱患，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合法吧？”

“林律師，您是專業(yè)的，就別跟我摳字眼了?！蓖踅?jīng)理似乎覺得有些不耐煩了，“我再說一遍，想看監(jiān)控，拿警方的協(xié)查函來。不然，免談。”

“這是你們公司的最終決定？”

“對?！?/p>

“沒有商量的余地？”

“沒有。”

嘟。

電話被對方掛斷了。

林默拿著手機，聽著里面?zhèn)鱽淼拿σ?，站在辦公室中央，一動不動。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他感覺自已剛剛不是在跟一個物業(yè)經(jīng)理打電話。

而是在跟一堵墻說話。

一堵由“規(guī)定”和“流程”砌成的，密不透風的，冰冷的墻。

你跟它講道理，它跟你講規(guī)定。

你跟它講人情，它跟你講流程。

你跟它講法律，它讓你去找警察。

無懈可擊。

完美閉環(huán)。

他輸了。

今天第二次，輸?shù)脧貜氐椎住?/p>

他慢慢地放下手機，屏幕已經(jīng)暗了下去，黑色的鏡面上，映出他自已那張毫無波瀾的臉。

“嘿嘿～”

（今天7k字，寫不動了，書沒了，各位且看且珍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