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薛正很想將剛剛喝下去的茶吐出來。
這就是薛正年輕不懂事了,若換成陳老虎,必不敢輕易喝陳硯倒的這杯涼水。
不過薛正與陳老虎不同,他可以直接拒絕:“不去?!?/p>
他并不受陳硯差遣,自是可拒絕陳硯。
??転楹吘扯嗄?,打不盡滅不絕,怎可能輕易被招安?
更何況他暈船。
陳硯并不惱,又端起土壺給薛正倒了杯水,推到薛正面前:“以薛百戶的實力,想來早就已經(jīng)查明寧王將大量私兵養(yǎng)在海上,還配備諸多炮船,必存不軌之心?!?/p>
薛正眼中是難掩震驚:“那炮船是寧王的?”
陳硯也震驚:“你堂堂錦衣衛(wèi)百戶,竟不知此事?”
薛正:“……”
兩人沉默了片刻,陳硯又道:“如今本地官員與寧王相勾結(jié),那馮勇更是領(lǐng)著上千將士淪為寧王打手……”
薛正驚駭更甚:“千戶所竟敢與當(dāng)?shù)胤跸喙唇Y(jié)?”
陳硯:“……合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們錦衣衛(wèi)來松奉忙得見不著人,究竟在忙什么。
薛正聲音低沉了些:“初來此地,剛建完據(jù)點,正在查走私?!?/p>
此地的水實在深不可測,他極為隱蔽的據(jù)點輕易就能被人端了,光是應(yīng)付此事就已頗艱難。
薛正忍不住問道:“陳大人如何得知?”
陳硯:“問問當(dāng)?shù)匕傩站椭懒恕!?/p>
薛正萬萬沒料到竟如此簡單就能探聽到此等重大消息,一時有些沉默。
陳硯還往他心口戳刀子:“我去將村長叫過來讓你詢問一番?”
屋子里瞬間沉默下來,桌上的燭火被風(fēng)一吹就對著薛正搖頭,薛正終究還是忍住沒吹滅。
“如此也好?!?/p>
為了情報,薛百戶終究還是低下了他高昂的頭顱。
陳硯出去沒一會兒,就將李滿福帶了進來。
見到渾身殺氣的薛正,李滿福頗為局促,連呼吸都小了些。
陳硯請李滿福坐下,就問起他家中三個兒子過得怎么樣,村里還有哪些人家的兒子出去務(wù)工了。
既是陳大人發(fā)問,李滿福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于是薛正知道了李滿福原先的村子有近一半的男丁去給寧王當(dāng)了家丁,待遇不錯,自個兒吃飽喝足外,每年還能拿一二兩銀子回來。
二兒子和三兒子就差些,每年只能帶幾錢銀子回來。
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孩子出門務(wù)工。
寧王收家丁的要求很多,要強壯、老實又品行好的,還需有人舉薦。
那些入不了王府的,只能去海上討生活。
無論是去王府當(dāng)家丁,還是去海上討生活,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不能回家。
當(dāng)了??茏允遣荒芑丶?,上岸就是自投羅網(wǎng)。
王府的隨從一直不能回家,那就有說法了。
見薛正始終沉默,臉色越發(fā)陰沉,陳硯就知他聽進去了。
“滿福叔可知你二兒與三兒如今在何處?”
陳硯狀似隨意地問出了關(guān)鍵,可惜李滿福搖搖頭:“他們從沒跟我們說過,我們更沒去過,哪里能知道?!?/p>
薛正已然皺起眉頭。
陳硯卻點了頭:“也是,海那么大,就算知道方位了也不好找,他們想要將銀子送回來恐怕也不容易吧?”
“再過個三五日官爺們就要休沐了,到時會有人來給家家戶戶送銀錢。”
陳硯精神一振。
今日已是臘月十七,按照他們每個月走私一次的頻率,今年的走私應(yīng)該結(jié)束了,官員們也該放假了,到時候登岸就安全了。
百姓的智慧果然是無窮盡的,連這種空子都能鉆。
該問的都問了,陳硯送走李滿福后,坐回薛正對面,只看著他不說話。
薛正忍不住道:“除了陳大人,旁人無法從百姓嘴里問出這些?!?/p>
本地幾乎所有人都參與了走私一事,即便此地再窮困潦倒,當(dāng)?shù)匕傩諡榱俗约胰说男悦踩膊粫p易告知他人這些事。
從官到民,本地真可謂針戳不進,水潑不進。
可陳硯不同,他真心為民,與災(zāi)民同吃同住,早已獲得災(zāi)民信任。
如今又經(jīng)生死,方才想問什么就知什么。
陳硯道:“其實你們要是多花些錢,肯定能從地痞無賴嘴里問出來?!?/p>
人本就是復(fù)雜的,有人可以為了道義不顧性命,有人卻可為了利益出賣家人朋友。
薛正:“……”
為了此后的長久相處,陳硯決定為薛正留些臉面,此刻就為薛正找補:“不過那些人嘴里問出來的不一定是真話,不問也好。”
薛正再聽不下去了,直接問陳硯:“你想招安他們自保?”
“他們敢強行捉拿我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次馮勇率兵前來,下回就不知會使什么招數(shù),唯手中有人才可自保,此乃我對兄弟的肺腑之言?!?/p>
陳硯雙眼盯著薛正,繼續(xù)道:“若以公事辦,那就是要用這些人牽制寧王,若寧王真反了,此地能有人與其兵馬對抗。朝中重臣與藩王和地方守軍相交甚密,此乃大忌?!?/p>
薛正心頭震動。
陳硯此舉可謂是對他推心置腹。
從剛剛李滿福所言,推廣至整個寧淮,寧王空手握十萬大軍。
若真舉兵,整個沿海都將淪陷。
此地距離京城兩千多公里,加之山河湖泊相阻,待他將消息傳到,已經(jīng)到明年。
誰也不知此地會否發(fā)生什么變故。
如此長時間,足夠馮勇與胡德運等人再對他們下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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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你我皆是困獸,如何能取得他們信任,又如何能招安他們?”
陳硯雖是同知,卻是副手,上面還有個胡知府壓著,陳硯想招安也說了不算。
陳硯倒了杯水,手指蘸水,在桌上寫下兩字,食指與中指并攏,在字下方點了點:“就憑這,加上薛百戶錦衣衛(wèi)的身份。”
既是談判,拿出籌碼即可。
薛正雙眼一瞇:“好,本官就走這一遭!”
是生是死,總要試試。
“此次只需薛百戶的身份,談判一事我自有人選?!?/p>
以薛正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做這等談判之事。
別到時候招安不成,反倒被人給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