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常委會，再次刷新了劉清明對吳新蕊的認知。

整個會議進程，幾乎成了吳新蕊的個人秀。

黃文儒市長，這位名義上的二把手，在吳新蕊面前，溫順得像只貓，除了點頭附和，便是舉手贊成。

“這個議題，大家還有沒有不同意見？”吳新蕊目光掃過全場。

鴉雀無聲。

“很好，全票通過。”她敲了敲桌子，干脆利落。

劉清明坐在角落的記錄席，看得目瞪口呆。

這哪里是開會，分明是吳書記的“旨意傳達大會”。

云州是吳書記的云州，這話果然名不虛傳。

他親眼目睹，幾位平時在各自單位頤指氣使的局長、處長，被吳新蕊點名批評時，一個個垂著頭，大氣不敢喘。

怪不得這些人對自已一個區(qū)區(qū)秘書也小心翼翼，怕是真把自已當成了可以直達天聽的“大內(nèi)總管”。

呸，自已可不是什么太監(jiān)。

不過，吳新蕊的霸道并非蠻不講理。

她批評人，一針見血，直指問題核心，不留情面，但也給出方向。

偶爾，她也會在嚴肅的議題間隙，插一句不那么嚴肅的玩笑，引得滿堂輕笑，瞬間又拉近了距離。

這種張弛有度的掌控力，讓劉清明對“強勢”二字有了新的理解。

那不是性格上的蠻橫，而是源于絕對能力上的碾壓。

發(fā)言簡短精悍，直奔主題；布置任務(wù)，清晰明確，不容置喙。

這樣的領(lǐng)導(dǎo)風格，想不強勢都難。

常委會上的吳新蕊，自信從容，配合她本就出眾的顏值，確實有種讓人折服的魅力。

劉清明暗忖，這些常委，要么是她一手提拔的親信，要么是早已歸順的盟友。

否則，這會開得也太和諧了。

一天的工作下來，劉清明感覺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手機從早到晚震個不停，處理不完的電話，協(xié)調(diào)不完的事項。

摸魚什么完全不存在？連打個盹的機會都沒有。

但這種高強度的運轉(zhuǎn)，卻讓他這個有著幾十年人生閱歷的“過來人”，也感覺受益匪淺。

林崢說得沒錯，在市委辦這樣的核心部門工作，對個人能力的提升是全方位的。

這里簡直就是個能力熔爐，逼著你不斷學習，不斷進步。

他不想學胡金平那樣躺平混日子，他有自已的追求。

累是真累，但心里卻有種久違的充實感，甚至可以說是甘之如飴。

劉清明這種近乎偏執(zhí)的工作態(tài)度，旺盛到不像人類的精力，以及如饑似渴的學習能力，很快贏得了市委辦上上下下的認可。

人家年紀輕輕，已經(jīng)是實打?qū)嵉亩裙Τ?，如今到了新的崗位，比誰都拼命，旁人還有什么好說的？

不知不覺間，綜合一科的同事們也被他帶動起來，工作節(jié)奏明顯加快。

劉清明偶爾也會板起臉訓(xùn)人，言辭犀利，直指問題。

連他自已都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吳新蕊的影響。

用絕對的業(yè)務(wù)能力形成威懾，讓人既不敢抱怨，也無力反駁。

這不叫霸道，應(yīng)該叫霸氣。

***

下班鈴聲響起，辦公室里的人陸續(xù)離開。

劉清明的手機震動頻率總算降了下來。

但打進來的電話，主題卻驚人的一致——約飯。

認識的，不認識的，紛紛拋來橄欖枝。

劉清明琢磨著，要是把這些飯局都應(yīng)承下來，再排個日程表，這個月的晚飯大概都不用自已花錢了，而且頓頓都是高規(guī)格。

但他對這種純粹的應(yīng)酬實在提不起興趣。

浪費時間不說，還得被動地灌酒，太不劃算。

因此，這類邀約，他基本都以工作繁忙、領(lǐng)導(dǎo)隨時可能召喚為由婉拒。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大家也都理解，不會強求，反而還會客氣地恭維一句：“劉主任真是勞苦功高，辛苦辛苦?！?/p>

至于真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唯一主動撥出去的電話，是打給林城家里的。

當然，不是舊城區(qū)的那個老房子，而是直接打到了“時代先鋒”通訊專賣店。

他估摸著，父母至少有一個人會在店里守著，大概率是母親王秀蓮。

電話接通，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您好，時代先鋒，請問找哪位？”

“我找王秀蓮?！?/p>

“請稍等，王總正在點貨?！?/p>

王總？

劉清明差點以為自已打錯了電話。

母親王秀蓮，那個在夜市擺攤，說話都細聲細氣，見人先笑的普通婦女，怎么就成了“王總”？

這稱呼，聽著可真夠霸氣的。

片刻之后，電話那頭傳來王秀蓮的聲音，果然與以往不同。

不再是那種小心翼翼、帶著些許怯懦的語調(diào)，而是透著一股爽利和干脆。

“喂？哪位啊？”

“媽?！?/p>

“哎呀，小明！”王秀蓮的聲音立刻高了八度，充滿了驚喜，“你怎么想起這個點給我打電話了？在云州還習慣吧？”

“挺好的，剛下班。店里怎么樣？”

“好！好得很！”王秀蓮的語氣興奮異常，“兒子，你是不知道，咱們店現(xiàn)在有多火！開業(yè)一個多星期，天天都跟打仗一樣！這都快八點了，店里還烏泱泱全是人！”

她壓低了些聲音，但依舊難掩激動：“今天具體數(shù)字還沒出來，會計剛才估摸著，可能要超十五萬！”

一部“小靈通”裸機不到四百，加上話費預(yù)存，辦下來也就五百出頭。

十五萬的營業(yè)額，意味著一天就賣出了三百多臺。

這還僅僅是開始。

隨著用戶口碑發(fā)酵，真正的銷售高峰還在后頭。

劉清明記得，前世某些賣場，有過一天賣出一萬多臺“小靈通”的恐怖記錄，日營業(yè)額能沖到六百萬以上。

那才叫真正的火爆。

老媽現(xiàn)在就被十幾萬砸得暈乎乎的，將來真到了那個地步，她會不會直接幸福得昏過去？

不過，至少那筆六萬塊的銀行貸款，是不用愁還不上了。

雖然以他如今的身份，大概也沒有哪個銀行不開眼敢上門催債，但留下污點總歸不好。

相比賺錢，王秀蓮顯然更關(guān)心兒子的工作。

劉清明簡單說了自已調(diào)到市委辦，升了副科長，給市委書記當秘書的事。

王秀蓮聽了，又是高興又是擔心，正想囑咐他幾句“在領(lǐng)導(dǎo)身邊做事一定要謹言慎行”，電話卻被人一把搶了過去。

“清明??！我是舅舅！”王得寶的大嗓門震得劉清明不得不把手機拿遠一些。

“舅，你小點聲?！?/p>

“哈哈！小不了！我外甥出息了！當上市委書記的秘書了！以后回村里，看誰還敢瞧不起咱們老王家！”王得寶樂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仿佛當秘書的是他自已。

“舅，咱們不被人欺負就行，也別想著去欺負別人。”劉清明趕緊給他潑冷水。

“放心放心！舅懂！咱們不是那種人！”王得寶連聲應(yīng)著，“外甥你這么有出息，光宗耀祖?。　?/p>

這種話，劉清明聽了只覺得頭疼。

跟舅舅這種文化水平不高的農(nóng)民講大道理，他聽不進去，反而會掃了他的興。

這事，還得靠老媽私下里敲打。

相信王秀蓮為了兒子的前途，也不會任由自已的哥哥胡來。

“舅，我聽說，咱們店拿下了斯達康在清江地區(qū)的總代理？”劉清明轉(zhuǎn)入正題。

“嘿！這事兒啊，還是斯達康那邊主動提的！”王得寶的語氣充滿了得意，“他們派人來林城考察，一看咱們店的股東構(gòu)成，又是警察，還有馬勝利，那個剛提了市局常務(wù)副局長的馬局長！他們覺得咱們有背景，有實力，把總代交給我們，放心！”

劉清明不用猜也清楚，自已這個“省委辦工作人員”的身份，肯定也被舅舅拿出去當虎皮扯大旗了。

“舅，生意上的事，你們看著辦，我不管。”劉清明語氣嚴肅起來，“但有幾句話，你務(wù)必記牢。第一，本本分分做生意，別搞那些歪門邪道。第二，少在外面亂交朋友，特別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第三，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去找馬局長商量，但別打著我的旗號去麻煩人家?！?/p>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最重要的一點，千萬別有了兩個錢就不知道自已姓什么了，到處亂搞。真要出了事，別怪我這個外甥不念親情，翻臉不認人，我一定站舅媽那頭?！?/p>

王得寶聽他話說得鄭重，也收起了嬉笑：“清明你放心，舅不是那種拎不清的人。這些道理，舅都懂?！?/p>

劉清明心里嘆了口氣。

懂？希望是真的懂吧。

男人有錢就變壞，這種事情，不是他幾句警告就能杜絕的。

一切，只能看舅舅自已的造化了。

想想還是不放心，他把電話打給了馬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