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民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接到劉清明的電話。
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街上的路燈次第亮起,給這個籠罩在疫情陰影下的城市,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這個點,是要請自已吃飯?
電話那頭的劉清明果然開口,說想請他吃個宵夜。
周培民不是個矯情的人,直接應(yīng)了下來。
他聽劉清明報了個地址,記在心里,兩人約好時間,他便掛了電話,穿上外衣,出門開車趕了過去。
劉清明和蘇清璇在他們西單小家附近,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北方館子。
館子門臉不大,但里面收拾得干凈利落,暖氣開得很足。
主打的就是一個羊肉。
冬日里吃羊肉,既滋補又解饞。
就連一向?qū)ρ蛉獠惶忻暗奶K清璇,聞到那股鮮香的味道,也覺得胃口大開。
這家館子的羊肉做得確實地道,鮮而不腥,做法也多。
紅燒的,清煮的,爆炒的,樣樣都有。
周培民趕到的時候,劉清明和蘇清璇兩人正圍著一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銅鍋,吃得不亦樂乎。
鍋里是清湯,涮出來的羊肉片蘸著麻醬小料,吃的就是一個原汁原味。
“你們倆倒是不客氣。”
周培民一邊脫下厚重的呢子外衣,一邊笑著開口。
他把外衣搭在椅背上,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
“不是剛從謝家出來嗎?語晴沒留你們吃飯?”
劉清明正夾起一片剛燙熟的羊肉,聞言愕然地抬起頭。
“你怎么知道?”
周培民笑了笑,很自然地拉開椅子坐下。
“這個圈子就這么大,大院子弟之間,有什么消息傳得很快?!?/p>
原來如此。
劉清明心里了然,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給周培民遞過去一副干凈的碗筷。
“我本來還想叫上躍民的,又怕耽誤他學(xué)習(xí)。”
“他回云州了?!敝芘嗝裾f,“學(xué)校馬上要封校,就提前放了寒假。他走之前去找過你,聽說你調(diào)到了衛(wèi)生部,怕你工作忙,就沒打擾,自已先走了?!?/p>
劉清明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怪我,應(yīng)該早點給他打個電話的。”
周培民不客氣地坐下來,目光轉(zhuǎn)向蘇清璇。
“蘇小姐吧,幸會。我聽躍民提起過你很多次?!?/p>
蘇清璇連忙放下筷子,禮貌地回應(yīng)。
“我也聽周姨說起過您,培民大哥。您叫我清璇就行?!?/p>
“好?!敝芘嗝顸c點頭,顯得很爽快,“你們來京城,按理說應(yīng)該是我做東。這頓不算,下次我請,去全聚德。”
劉清明笑著接話:“那就說定了?!?/p>
周培民看了一眼桌上,只有兩杯熱茶。
“吃羊肉怎么能不喝酒呢?!?/p>
劉清明有些猶豫:“你要開車,不太好吧?!?/p>
“沒事?!敝芘嗝駭[擺手,毫不在意,“我叫個人過來開就行?!?/p>
劉清明立刻會意,招手叫來服務(wù)員。
“老板,上一瓶二鍋頭?!?/p>
很快,一瓶最普通不過的綠瓶二鍋頭被送了上來。
兩個男人也不講究什么酒盅,直接拿了兩個喝啤酒的玻璃杯,一人倒了半杯。
蘇清璇則自已叫了一杯熱飲。
兩個玻璃杯在空中輕輕一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你寫給上頭的那兩份報告,我都看了?!敝芘嗝窈攘艘豢?,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陣暖意,“寫得非常棒。來,我代表京城的老百姓,敬你一杯。”
劉清明被他這話嚇了一跳。
“培民哥,你這玩得也太大了?我其實沒做什么。”
“你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敝芘嗝駣A起一片羊肉,扔進嘴里慢慢嚼著。
劉清明心里一動。
“我這么低的級別,也會被監(jiān)控?”
周培民哈哈一笑。
“監(jiān)控你干嘛?我們是對事不對人。你不會以為,我的工作只是抓抓間諜特務(wù)吧?別忘了我們單位的全稱叫什么。”
劉清明瞬間恍然大悟。
國家安全部,不僅僅對外,也對內(nèi)。
“培民哥,所以……你是對內(nèi)的?”
周培民搖搖頭,又喝了一口酒。
“我沒說,你也別問?!?/p>
劉清明點點頭,不再追問。
“明白,喝酒?!?/p>
兩人又輕輕碰了一下杯,一切盡在不言中。
周培民把話題轉(zhuǎn)向了蘇清璇。
“清璇妹子,我問個事,周躍民那小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蘇清璇想了想,搖了搖頭。
“據(jù)我所知沒有。他考上京大之前,在清江大學(xué)讀書,回云州的時間不多,我其實也不怎么認識他。后來我媽去了省政府工作,那個暑假他在云州待了兩個月,我們才慢慢熟悉起來。說起來,我這次想考研,還是受到了他的鼓勵?!?/p>
劉清明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原來是這樣,我說你怎么突然想起來要繼續(xù)讀書了?!?/p>
蘇清璇迎著他的注視,坦然地說:“我看著你一直在不斷進步,接觸的事情和人都越來越不一樣。如果我一直原地踏步,我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大。我不想看到那樣?!?/p>
劉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他握住蘇清璇放在桌下的手。
“媳婦兒,我支持你。讀書不是為了減少我們之間的差距,而是為了提升你自已,讓自已變得更加優(yōu)秀。這是我們相互促進的結(jié)果,也是我們這個小家庭的意義所在?!?/p>
蘇清璇的臉上泛起一絲甜意。
“嗯?!?/p>
“我說,你倆是特地叫我出來,就是為了讓我看這個的?”
周培民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們。
劉清明哈哈一笑,松開蘇清璇的手。
“不好意思啊,培民哥。這么晚叫你出來,嫂子沒意見吧?”
周培民端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
“離了。”
他說的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別人的事。
“現(xiàn)在是個快樂的單身漢?!?/p>
劉清明和蘇清璇同時“啊”了一聲,都有些不知所措。
周培民卻顯得很灑脫。
“沒什么,和平分手。我的工作你們也知道,太神秘,很多事情又不能明說。她受不了,也很正常。我們現(xiàn)在還是朋友。”
劉清明遲疑著問:“那……你們有孩子嗎?”
周培民搖了搖頭。
“這也是她離開我的一個原因。”
劉清明不知道該說什么。
“對不起,培民哥?!?/p>
“這有什么?!敝芘嗝駷⒚摰匾恍?,“我們當(dāng)初的結(jié)合,本來就有些勉強,算是家族之間的聯(lián)姻。現(xiàn)在放手,對她對我,都是好事?!?/p>
劉清明點點頭。
“理解?!?/p>
周培民端起杯子,對著他們倆。
“所以,你們這種因為愛情的結(jié)合,才是一件真正的好事。祝你們幸福?!?/p>
劉清明舉起杯子,蘇清璇也端起了飲料。
三人碰了一下。
周培民喝了一大口酒,又吃了幾片羊肉,這才把話題拉回正軌。
“說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劉清明笑著說:“就不能是單純想你了,找你出來喝一杯?”
周培民嗤笑一聲。
“你可得了吧。你救了我弟,這么好的一層關(guān)系,你主動找過他哪怕一回嗎?”
劉清明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還真沒有。
每次都是周躍民主動來找自已。
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工作確實挺忙的,不過我們經(jīng)常通電話?!?/p>
周培民看著他,一針見血。
“你是怕,他一個書記公子,別人說你攀附權(quán)貴吧。”
劉清明趕緊搖頭。
“怎么可能。如果我真是那樣想的,我和清璇也不可能在一起了?!?/p>
蘇清璇在一旁表示贊同。
“他當(dāng)初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個富家女,也沒有因此嫌棄我。”
周培民看了看蘇清璇,又看了看劉清明,忽然笑了。
“妹子,你講講道理。你這個條件,不管是窮是富,會有哪個男人嫌棄你?”
劉清明哈哈大笑起來。
“對,我媳婦兒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沒有自知之明。也幸好這樣,才讓我趁虛而入,一舉拿下?!?/p>
蘇清璇臉上發(fā)燙,輕輕打了他一下。
“胡說。”
周培民搖搖頭,把話題拉了回來。
“說真的,躍民那小子特別崇拜你。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哪里好了?”
劉清明謙虛道:“躍民太夸張了。我只是恰好出現(xiàn)在他最黑暗的時刻,給了他一點幫助,所以印象比較深。其實真沒什么。”
周培民卻不這么認為。
“你來到京城以后,我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你的確很有意思。”
劉清明半開玩笑地說:“難怪我總覺得有人在跟著我,原來是真的。”
“跟蹤你干嘛。”周培民笑道,“以我的權(quán)限,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動向,又不是什么難事?!?/p>
“結(jié)果很普通,對不對?”
“普不普通,不是我能評判的。”周培民說,“但你提出的一些觀點很犀利,對得起躍民給你的評價。”
劉清明心里有了底。
“既然這樣,你一定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p>
“我知道,你去了謝家,接了小勇。”
劉清明心里一驚。
“你認識小勇?”
周培民沉默了一下。
“我和他爸,是一個單位的?!?/p>
劉清明恍然大悟。
怪不得。
“小勇他爸……是外勤?”
周培民搖了搖頭。
“我不能說?!?/p>
“所以,他犧牲在了國外?”劉清明繼續(xù)猜測。
周培民還是搖頭。
“這個我真不知道,保密任務(wù)?!?/p>
劉清明懂了。
“所以,你對內(nèi),他對外。你們是一個系統(tǒng),但工作性質(zhì)完全不一樣?!?/p>
周培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喝酒。
劉清明也不指望他會回答,自顧自地說。
“難怪小勇那孩子,小小年紀,就那么堅強?!?/p>
周培民嘆了口氣。
“當(dāng)初小勇失蹤,部里和下面的各個局也都參與了搜索,可惜,沒有找到?!?/p>
“你們都找不到,只有一個可能?!眲⑶迕髡f。
周培民的動作停住了。
“我們也是這么懷疑的。但是沒有證據(jù),他們做得太隱蔽了,幾個直接的責(zé)任人至今下落不明?!?/p>
劉清明冷冷地說:“我猜,是你們的上級受到了壓力,不允許你們再深究下去吧?!?/p>
周培民的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
“你連這個都猜到了?”
“這有什么難的?!眲⑶迕髡f,“從來就沒有什么完美的犯罪,只有無窮無盡的保護傘?!?/p>
周培民長嘆一聲。
“唉,還好孩子最后找到了,否則……”
劉清明看著他。
“我現(xiàn)在相信,你沒有跟蹤我了?!?/p>
周培民有些不解:“為什么?”
“我去謝家,就是為了搞清楚一件事。而這件事,也正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p>
周培民見他神情鄭重,也放下了酒杯。
“什么事?”
劉清明把昨天到今天,關(guān)于有人試圖截留防疫物資,并且打算用不合格產(chǎn)品以次充好,發(fā)國難財?shù)氖虑?,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他沒提謝鴻飛的名字,但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得清清楚楚。
周培民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鐵青。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銅鍋里的湯都濺了出來。
“無恥!”
劉清明平靜地說:“這種事,從開國就有了。當(dāng)年他們敢給志愿軍提供黑心棉,現(xiàn)在,他們就敢給京城的老百姓,給一線的醫(yī)護人員,提供不合格的口罩和防護服。”
周培民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到了極點。
“我可以幫你查。但是我的部門沒有處置權(quán),這件事,歸根結(jié)底還是公安和紀委管?!?/p>
“謝謝培民哥?!眲⑶迕髡f,“其實我找你,并不是為了這個?!?/p>
周培民抬起頭。
“那你是為了什么?”
劉清明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問:“培民哥,你家……是不是軍隊系統(tǒng)的?”
周培民愣了一下,點點頭。
“我爸在總政工作,怎么了?”
劉清明的心徹底定了下來。
“我們從清江省調(diào)來的那批物資,主要供應(yīng)的就是部隊醫(yī)院。因為他們將集中收治這次疫情中的確診病例。衛(wèi)生部的權(quán)限不夠,跟地方上的那些利益集團掰手腕,占不到便宜?!?/p>
“所以,我想請部隊出面?!?/p>
劉清明把自已的計劃和盤托出。
“清江省的下一批物資,很快就要到京城了。能不能請你父親那邊協(xié)調(diào)一下,讓部隊直接派人去接收?我相信,那些躲在幕后的人,膽子再大,應(yīng)該也不敢直接向軍用物資下手?!?/p>
周培民聽完,陷入了沉思。
他沒有立刻答應(yīng),而是仔細地在腦子里把整個事情過了一遍。
這個辦法,確實可行。
而且釜底抽薪,簡單直接。
“這樣啊……”他沉吟了片刻,終于點了點頭,“我回去就跟我爸說。應(yīng)該問題不大?!?/p>
劉清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
他端起酒杯。
“培民哥,敬你一個!”
周培民與他又碰了一杯,一飲而盡。
喝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著劉清明。
“其實這件事,你也可以直接找我姑父。他在京城的老關(guān)系,很多都在中紀委?!?/p>
劉清明愣住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周培民的姑父?
誰?
一個名字猛地從他腦海里跳了出來。
清江省委書記,林崢!
***
吃完飯,周培民叫來的代駕也到了。
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著樸素,話不多,一看就是個老實本分的人。
三人結(jié)完賬出門。
一股冷冽的寒風(fēng)撲面而來,夾雜著北方冬夜特有的干燥氣息。
劉清明下意識地伸手,把蘇清璇脖子上的圍巾裹得更緊了一些,又替她拉了拉羽絨服的帽子,把她的小臉遮得嚴嚴實實。
蘇清璇乖巧地任由他擺布,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路燈下閃著柔和的光。
周培民站在一旁看著,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
一瓶二鍋頭下肚,他臉上不過是微微有些熏意,眼神依舊清明,顯然這點酒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上車吧,培民哥?!眲⑶迕鏖_口。
周培民點點頭,把抽了一半的煙摁滅在路邊的垃圾桶上,轉(zhuǎn)身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越野車。
這是一臺線條剛硬的進口車。
道奇Durango千禧年特別版。
他拉開車門,一條腿已經(jīng)邁了進去,動作卻忽然頓住了。
他猶豫了一下,又退了回來,重新關(guān)上車門。
劉清明和蘇清璇都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周培民看著劉清明,沉默了幾秒鐘,才有些遲疑地開口。
“清明,我問個事?!?/p>
“你說。”
“語晴……她現(xiàn)在,過得好嗎?”
這個問題一出口,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劉清明心里咯噔一下,但臉上不動聲色。
果然。
從飯桌上他問起小勇開始,劉清明就隱隱有了這種感覺。
現(xiàn)在,這個猜測被證實了。
他對謝語晴的關(guān)心,絕不僅僅是出于對戰(zhàn)友遺孀的同情。
劉清明迎著他探尋的視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培民哥,你覺得她能好得了嗎?”
周培民的身體僵了一下。
“我今天去接小勇,她整個人都繃著一根弦,很緊張。”劉清明緩緩說道,“我能看出來,她很害怕?!?/p>
“害怕?”周培民的聲音瞬間沉了下去,“她不是已經(jīng)加強了安保工作嗎?難道還有人敢對她和小勇不利?”
他的反應(yīng)很激烈,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氣。
劉清明搖了搖頭。
“不是這個問題?!?/p>
“那是什么問題?”周培民追問,語氣急切。
劉清明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她不肯說。但我能感覺到,那種害怕不是來自外部的威脅,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就像一個人走在懸崖邊上,隨時都可能掉下去。”
這番話,他并不是憑空猜測。
謝語晴在提到她那個已經(jīng)去世的丈夫時,那種復(fù)雜的情緒,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恐懼,根本騙不了人。
周培民的拳頭在身側(cè)悄然握緊。
他定定地站著,路燈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過了許久,他才松開拳頭,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這樣啊……”
他低聲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p>
說完,他不再多言,拉開車門,彎腰坐了進去。
黑色的道奇很快匯入車流,消失在夜色之中。
蘇清璇拉了拉劉清明的手臂。
“我們也回去吧,外面太冷了?!?/p>
“嗯?!?/p>
劉清明應(yīng)了一聲,攬住她的肩膀,兩人朝著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街上行人稀少,只有昏黃的路燈,在積雪的地面上投下兩道長長的影子。
走了好一會兒,蘇清璇才終于忍不住開口。
“你剛才……為什么跟培民大哥說,語晴姐很害怕?”
劉清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腳步,看著她。
“你沒看出來嗎?”
蘇清璇一臉茫然。
“看出什么?”
“培民哥和語晴姐啊?!眲⑶迕鞯穆曇艉茌p。
蘇清璇愣住了,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著,把今天晚上發(fā)生的一切都串聯(lián)了起來。
從周培民提到謝語晴,到他關(guān)心小勇,再到最后臨走前的那個問題。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里冒了出來。
“他們……有戲?”
她有些不確定地問。
劉清明笑了笑,拉著她繼續(xù)往前走。
“我不知道有沒有戲,但是我知道,培民哥肯定很關(guān)心她。而且,這種關(guān)心,不是一天兩天了?!?/p>
蘇清璇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
“為什么這么說?”
“你想想,他一個搞國家安全的,每天接觸的都是什么級別的機密。小勇失蹤,部里參與搜索,他肯定早就知道這件事。但他今天才第一次問起,而且是在聽說了我從謝家接回小勇之后。”
劉清明分析道。
“這說明,他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只是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或者說,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去介入?!?/p>
蘇清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可是,為什么呢?他明明有機會的。他是小勇爸爸的戰(zhàn)友,以這個身份去關(guān)心一下,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但也會引人遐想?!眲⑶迕髡f,“尤其是對他自已而言,他心里有道坎過不去?!?/p>
“什么坎?”
“兩個原因吧?!眲⑶迕魃斐鰞筛种?,“第一,他離過婚。而且你聽他說的,離婚的原因是他的工作性質(zhì)太特殊,聚少離多,很多事情還不能說。他前妻受不了,所以分開了。他可能會擔(dān)心,如果他和語晴姐在一起,會重蹈覆轍,再一次傷害到一個無辜的女人?!?/p>
蘇清璇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那第二個原因呢?”
“第二個原因,更重要?!眲⑶迕骷又亓苏Z氣,“他和小勇的爸爸是戰(zhàn)友,是同志。在他們那個系統(tǒng)里,這種感情比親兄弟還親。他如果去追求戰(zhàn)友的遺孀,自已心里那關(guān)就很難過。而且,他也會擔(dān)心,別人會說閑話,戳他的脊梁骨?!?/p>
蘇清璇沉默了。
她出身優(yōu)渥,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相對單純,很難想象這種沉重而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
“那……那你認為,他會是語晴姐的良配嗎?”她輕聲問。
這個問題,帶著女性特有的感性。
劉清明停下腳步,幫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
“我哪知道。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是外人,能做的,就是創(chuàng)造一點機會,推一把。至于結(jié)果如何,要看他們自已的緣分和選擇了?!?/p>
他攬著蘇清璇的肩膀,繼續(xù)往前走。
“我們就不要瞎操心了。”
蘇清璇“嗯”了一聲,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丈夫的懷抱很溫暖,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和踏實。
這個男人,不僅有著洞察人心的敏銳,更有著一份懂得尊重和克制的分寸感。
這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讓她心動。
兩人走過一個街角,前面就是他們住的小區(qū)了。
蘇清璇忽然開口。
“老公,口罩那件事,我也可以幫忙?!?/p>
劉清明腳步一頓。
“你想怎么幫?去報道他們的劣行?”
“嗯?!碧K清璇的語氣很堅定,“我的導(dǎo)師,以前在央視制作部做過制片人,現(xiàn)在雖然退休了,但她帶出來的很多學(xué)生,都在社會新聞欄目做骨干。我可以聯(lián)系她,只要我們能找到證據(jù),拿到那些不合格產(chǎn)品的樣品,再找到他們的生產(chǎn)窩點,我就可以請她幫忙,搞一個專題報道,直接給他們曝光出來!”
她的眼睛里閃著光。
那是屬于一個優(yōu)秀記者的,對正義和真相的執(zhí)著。
劉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擔(dān)憂。
他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
“不行?!?/p>
他的聲音不大,但異常堅決。
蘇清璇有些意外。
“為什么?這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一旦被央視曝光,上面肯定會立刻介入調(diào)查,他們跑都跑不掉!”
“我怕?!眲⑶迕髦徽f了兩個字。
蘇清璇愣住了。
她認識劉清明這么久,幾乎沒從他嘴里聽到過這個字。
無論是面對持槍的悍匪,還是面對官場上的明槍暗箭,他永遠都是一副從容不迫,智珠在握的樣子。
“你怕什么?”
“我怕你有危險?!眲⑶迕骺粗难劬Γ蛔忠痪涞卣f,“這里是京城,不是云州。在云州,我們有你媽媽,有林書記,有我們自已一步步建立起來的關(guān)系網(wǎng)。我們有底氣,也有掀桌子的資本。但在這里,我們什么都沒有。”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蘇清璇能聽出那份平靜之下的緊張。
“這些人,為了錢,連國難財都敢發(fā),連一線醫(yī)護人員的命都不當(dāng)回事。甚至……我懷疑謝家內(nèi)部的事情,也和他們脫不了干系。他們連親人都敢下手,還有什么是做不出來的?”
劉清明握住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已的掌心里。
“清璇,我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險。絕對不能?!?/p>
蘇清璇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了。
她知道,他是真的在害怕。
不是為他自已,而是為她。
“可是……我們就這么看著他們逍遙法外嗎?”她有些不甘心。
“當(dāng)然不。”劉清明搖搖頭,“媳婦兒,這件事聽我的。我已經(jīng)有辦法了,我們沒必要和他們硬碰硬?!?/p>
他的心里隱隱有了一個計劃,但要如何實施,今天晚上是很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
部隊是道鐵閘,京城的部隊尤其如此,劉清明不相信,這些人敢在中央的眼皮子底下。
和部隊搶食,如果是那樣。
他干脆退出好了,剛不過就不剛唄。
和小妻子過小日子不好嗎?
誰他媽愛去誰去!
但他嘴里說的,又是另一套。
“釜底抽薪,才是上策。至于追查他們,有的是人去做。我們把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守住,就是最大的功勞?!?/p>
蘇清璇聽完,這才松了口氣。
她知道,自已的丈夫考慮得比她更周全,也更穩(wěn)妥。
“好,我聽你的?!彼郧傻攸c點頭。
劉清明這才露出笑容,刮了刮她的鼻子。
“這就對了?!?/p>
兩人相視一笑,繼續(xù)往家走。
小區(qū)的燈光就在不遠處,溫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