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中氣已絕,是魏別離這個鐵匠的說法。
實際上燕然一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是魏別離在不斷地聽著刀身擊打木樁時,發(fā)出的震顫音,知道刀身里斷裂的裂紋正在擴大。
其實是安部忠烈手里那把刀,和人拼命的次數(shù)太多,里面已經出現(xiàn)了暗傷,這才讓魏別離從聲音頻率里,聽出了刀鋒的震顫音不對。
燕然看那安部忠烈捧著自已的斷刀,心疼得眼圈都紅了,覺得這家伙還怪可憐的。
其實那東瀛刀劍鍛造得異常精美,原因就是日本的鐵礦礦脈稀少,冶煉起來也非常困難。
因此鋼鐵對于他們來說,是珍貴難得的原料,所以每一兩鋼鐵都要用心使用的緣故。
而后來那些東瀛刀蜚聲世界的原因,也是因為打造精致,研磨得異常鋒利。
但是東瀛刀的缺點也很明顯,因為追求鋼火堅硬,所以刀身韌性不強。
按照東瀛人自已的統(tǒng)計,這種鋒銳之極的東瀛刀……有時候也叫武士劍,差不多每一場戰(zhàn)斗的戰(zhàn)損率是一點零幾。
也就是說一般交戰(zhàn)一回,就要打壞一把刀,從這一點上來說,還是夾鋼的大宋刀劍更適合實戰(zhàn)。
至于他們?yōu)槭裁窗训秳δサ眠@么鋒利,原因也跟前面一樣,因為缺少鋼鐵,所以他們將士的鎧甲大部分都是竹子的。
所以刀鋒無需跟鎧甲硬碰硬,一般對上的都是無防護的目標,當然是越鋒利越好了!
不知怎的,一想起這事,燕然就想起后世的竹涼席。
他還想著,那些東瀛武士一起沖鋒的時候,那動靜不得跟一幫人打快板兒似的?
想到這里燕然笑了笑,看著那個心疼得無以復加的安部忠烈,他對錢瑤姑娘說道:
“去寒風閣拿把刀來,照著他那把斷刀的樣,差不多就行?!?/p>
“是!”
錢瑤姑娘領命去了寒風閣,燕然也招呼那安部忠烈坐下喝酒。
沒過多一會兒,小姑娘就把刀拿回來了,燕然一看之下卻是苦笑了一下。
小姑娘偏偏拿來了這把刀……也活該那個安部忠烈,命是真好!
當著屬下的面,燕然也不好出爾反爾,讓小姑娘再跑一趟。他索性就讓錢瑤把這把刀,交給安部忠烈。
其實把刀這是燕然照著自已的前世,他看過的一本小說里的刀打成的。
刀身是寒鐵也就罷了,為了符合他心目中那把刀的特點,燕然還給它做了鏡面打磨,同時……
這一刻,當安部忠烈接過錢瑤遞過來的刀。
他才向著刀上看了一眼,就立刻離席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燕然叩首拜謝!
這把刀和東瀛武士刀還真有幾分神似,只是太過華貴了!
綠鯊魚皮鞘黃金吞口,黃金裝具上還刻著細細的唐草紋路,精致華美,古意盎然。
當?shù)剿凑諙|瀛鑒賞寶刀的規(guī)矩,從懷中拿出一張宣紙含在唇間,拔出這把刀的時候。
頃刻間,安部忠烈的眼睛差點沒瞪掉下來!
刀身皎潔如月,鋼色湛藍深沉,隨著他緩緩拔出刀鋒,刀身上漸漸顯現(xiàn)出一行七字刀銘……
“小樓一夜聽春雨?!?/p>
忍了半天的眼淚,終究還是唰地流了出來!
安部忠烈將這把刀回鞘,珍而重之的將它放在面前。
之后他拿下了嘴里的宣紙,向著燕然叩首說道:“如此寶刀,主人怎可輕易賜予屬下?”
“怎么?你不要?”燕然笑著向他問道。
“并非如此!”只見安部忠烈直起腰大聲說道:
“只是屬下寸功未立,怎好厚顏受此寶刀?”
“安部忠烈,叩謝主人重賞厚賜,感謝主人看重信任!”
“待我為主人瀝血沙場、沖殺敵陣、待我為主人立下功勛,當之無愧之時?!?/p>
“主人再將此刀授我,忠烈必定珍重傳家,世世代代為主人家族效忠!”
“……那也好。”燕然聞言卻笑了笑答應下來。
他心中卻暗想:原來東瀛人這股又擰巴又勁兒勁兒的性格,從這個時候就有啊!
既然如此,那就給他這個臉也沒什么。
燕然讓錢瑤姑娘把刀掛到廳堂里去,還笑著勉勵了那個安部忠烈?guī)拙洹?/p>
而此刻的東瀛武士,卻還一直在想著那七個字的刀銘。
一夜春雨,小樓不眠,樓上那個人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怎樣的思念與悲傷,孤獨和絕望??!
主人是在何種心境下寫下的這句詩,因何又將它一字一字,刻在了這把刀上?
他的孤獨和悲傷,到底有沒有人懂得?
其實燕然要是知道此刻安部忠烈的心情,他倒是要夸這家伙一句了。
詩詞中,最絕妙的佳句,往往就在這些樸實平常的字句中。
就像謝靈運的“池塘生春草”。就像陸游的這句“小樓一夜聽春雨”。
詩詞的內核,不在于寫的是什么景致,而是景致代表著什么。
這句小樓一夜聽春雨,寫的無疑是思念。但如果換成小樓昨夜又東風,那肯定就是回憶了。
巴山夜雨漲秋池,漲的其實是愁緒,而那句:一川煙雨,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說的卻是時光流轉,物是人非。
所以這東瀛糙漢子,能憑著一句詩,和燕然共情一回,倒也算是難得!
……
等吃完了飯,燕然也讓紅袖把那個“雅思敏”姑娘帶到外院去。
以后她再到院里來歌舞表演,只怕是聽不到什么有用的情報了……除非是小公爺故意喂給她的。
在這之后,安部忠烈也找了個地方,珍而重之的將自已那把斷刀給葬了。
想必這把刀,一定救過他很多次命,也代表了他昔日的榮耀和艱辛。
因此就在葬刀之時,這位東瀛武士也一同揮別了他的過往,從此走上了另一條路。
……
大宋宣和四年,七月初十,立秋之日。
天氣就要漸漸轉涼,燕然也來到了他穿越大宋的第四年。
歷史的車輪滾滾,一切好像如常,一切又像是截然不同。
如果你問燕然,以一個人對抗一個時代,是什么感覺?
他會笑著對你說……“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
“看試手……補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