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考慮到您的身體健康和習慣……”

他語無倫次，試圖重新組織語言，“那…那那…您看，既然這樣，要不…要不…我們…”

他想找新的借口挽留，但腦子里一團亂麻，王教授用健康理由筑起的銅墻鐵壁，讓他無從下口。

再糾纏，只會顯得自己更加市儈不堪。

王傳宗沒有給他繼續(xù)“表演”的機會。

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結(jié)束意味。

他甚至沒有再看林維泉一眼，直接轉(zhuǎn)向?qū)巿摇?/p>

他的語氣雖然依舊冷淡，但比面對林維泉時平緩了許多：“寧處長，我看我們該回去了。你安排一下。”

寧堃立刻會意，也站了起來：“好的，王教授?！?/p>

“林書記，實在抱歉，王教授身體要緊?！?/p>

“我們這就準備返程了。非常感謝您和鎮(zhèn)黨委的……費心安排。”

她對江昭陽道：“請江鎮(zhèn)長安排一輛車送我們到高鐵站吧？”

“沒有問題，趙師傅的中巴就是為你們服務的，車在坪里，隨時聽從召喚?！?/p>

王傳宗微微頷首，“各位，我們到房間收拾一下行李就出發(fā)，告辭?！?/p>

說完，他沒再等林維泉說出任何告別或挽留的話，徑直邁步向自己房間門口走去。

那挺拔而略顯消瘦的背影，拉出一道長長的、孤絕的影子，仿佛將整個會議室里彌漫的市儈、算計、諂媚之氣都隔絕在了身外。

剩下林維泉僵在原地，臉上的笑容徹底垮塌，只剩下錯愕和難堪。

寧堃迅速跟上王教授的腳步。

鎮(zhèn)干部們面面相覷，氣氛降至冰點。

林維泉望著那決然離去的背影，一股被羞辱的怒意夾雜著計劃落空的憤懣涌上心頭。

但他最終只是對著王傳宗的背影，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音量，擠出幾個字：“王教授……您……您慢走啊……下次……下次有機會再……”

“下次”？他知道，這張通往更高權(quán)力的“通行證”，對他無情地關(guān)上了門。

而那份被赤裸裸拒絕的難堪，如一根細刺，深深扎進他的心里。

然而他不甘心！

王傳宗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外面就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篤、篤、篤?！?/p>

王傳宗動作一頓，有些意外。

這個時間點，誰會來拜訪？

他走過去，拉開房門。

他不禁一驚訝。

來人是林維泉。

“王教授！”林維泉臉上立刻堆起一層熟稔又帶著幾分刻意的熱情笑容。

那笑容像是瞬間貼上去的面具，擠得眼角都起了褶子。

他微微欠身，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和親熱，“我來看看您！有什么需要的，您盡管吩咐！”

話音未落，林維泉極其自然地、仿佛演練過無數(shù)次一般，迅速側(cè)身，動作流暢地從腋下夾著的那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個長方形的、包裝極其考究的禮盒。

盒子是深沉的棗紅色絲絨質(zhì)地，上面用金色的絲帶系著一個精巧的蝴蝶結(jié)，在走廊不算明亮的頂燈下，泛著一種低調(diào)卻不容忽視的奢華光澤。

“知道您搞學術(shù)費神，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體??！”林維泉雙手捧著禮盒，微微向前一遞。

他的臉上的笑容更加殷切，眼神緊緊鎖住王傳宗的表情。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不容推拒的關(guān)懷，“這是我一個鐵哥們兒，特意從長白山那邊托人弄到的，正宗野山參！年份足著呢！”

“給您補補身子正合適！”

禮盒遞到眼前，那絲絨的觸感仿佛隔著空氣都能感受到。

王傳宗的目光在盒子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處隨即迅速冷卻下去，如同投入石子的寒潭，漣漪過后是更深的平靜。

他沒有伸手去接，甚至連身體都沒有前傾半分，依舊穩(wěn)穩(wěn)地站在門框內(nèi)，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謝謝林書記的好意。”王傳宗開口，聲音不高，語調(diào)平穩(wěn)得聽不出任何波瀾，卻像一塊冰投入熱油，瞬間凝固了林維泉臉上的笑容。

“我剛才已經(jīng)說過，我的體質(zhì)，不適合大補。”他的目光平靜地越過那精美的禮盒，落在林維泉略顯錯愕的臉上，眼神清澈而疏離，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客觀事實。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秒。

林維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層熱情的面具出現(xiàn)了細微的裂痕。

他下意識地向前挪了小半步，捧著禮盒的手微微抬高了一點，似乎想強行縮短這突然變得尷尬的距離，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挽回：“王教授，您看您，這就太見外了不是？”

“一點土特產(chǎn)，不值什么！您千萬別客氣！”

“這都是我的一片心意……”

“不是客氣?！蓖鮽髯诘穆曇粼俅雾懫?，清晰地打斷了他試圖圓場的話。

這一次，他的語調(diào)依舊沒有明顯的起伏，但字與字之間，卻仿佛淬上了一層薄冰，透出更加明確的、不容置疑的疏離與冷淡。

那冷淡并非憤怒，而是一種源自骨子里的清醒與界限感。

如同在兩人之間，無聲無息地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堅硬而透明的冰墻，將那份“心意”徹底隔絕在外。

王傳宗微微側(cè)身，讓門內(nèi)的燈光更清晰地照亮他平靜無波的臉龐，補充道，像是在解釋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是我個人的體質(zhì)問題?！?/p>

“虛不受補，強行進補，反而有害無益?！?/p>

“俗話說，人參大補，然亦有忌。”

“服之不善，反傷元氣，甚或殺人。”

“故凡物過重者，非福反禍，取之有道，避之有方?！?/p>

林維泉捧著那個精美禮盒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盒子邊緣堅硬的棱角硌著他的掌心，此刻卻感覺格外燙手。

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肌肉有些僵硬地牽動著，試圖再擠出一個表情，卻顯得異常生硬和尷尬。

他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準備好的、關(guān)于山參如何難得、如何對專家學者身體有益的種種說辭。

在這堵無形的冰墻面前，瞬間變得蒼白可笑，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看著王傳宗那雙平靜卻帶著穿透力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只有一片澄澈見底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