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藥看向他,目光溫和,帶著詢問。
沈清淮聲音低了幾分:“只是不知道這個不情之請,靖王妃會不會同意。”
沈藥琢磨了一下,“你先說說看?!?/p>
沈清淮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我在想,靖王妃可不可以題字一副,留在我這房里?”
沈藥愣了一下:“我的題字?”
段浪忽然開口反對:“這不合適?!?/p>
沈清淮不解:“為何?”
段浪面無表情,言辭犀利直接:“她家王爺陳醋成精,知道她給你題字,吃醋生氣了能把望京掀個地朝天?!?/p>
沈藥被段浪這夸張的說法逗得失笑:“哪有你說得那么夸張?!?/p>
段浪心想,怎么沒有。
你還沒見識過謝淵真正偏執(zhí)護(hù)短、不講道理的一面。
平日里在你面前,他把那身鋒利爪牙偽裝得實(shí)在太好。
沈清淮聽見靖王名號,頓了頓,終究是妥協(xié)了:“實(shí)在不行,那就算了……”
“沒事兒。”
沈藥展顏一笑,“不過是一幅字而已,我給你寫。”
沈清淮面露喜色,似乎連帶著病氣都被驅(qū)散了幾分。
沈藥起身,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纖細(xì)的手腕,對門外候著的小廝揚(yáng)聲道:“來人,準(zhǔn)備筆墨紙硯!”
小廝應(yīng)聲而入,麻利地在窗邊的書桌上鋪開一張上好的玉版宣紙,又用溫水和著一塊上等松煙墨錠,徐徐研磨開來。
沈藥走到桌邊,在筆架上隨手挑了一支大小適中的狼毫筆,舔飽了墨汁。
她歪著腦袋,略作思索,拿定了主意。
懸腕運(yùn)筆,徐徐書寫:“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沈清淮在小廝的攙扶下,勉強(qiáng)支起虛弱的病體,湊近前來觀看,輕聲念了一遍,側(cè)目看向沈藥,“這是唐代羅隱的詩?!?/p>
沈藥笑著點(diǎn)頭:“對啊。每次覺得壓力太大了,心里事情太多,壓得你喘不過氣的時候,就讀一讀這兩句。人生在世,享受當(dāng)下,知足常樂?!?/p>
沈清淮目光落在娟秀字跡上,重重點(diǎn)頭:“好,我待會兒就把這幅字掛在我屋子里?!?/p>
“不過,這幅字還差了一點(diǎn)點(diǎn)?!?沈藥沒松筆。
“還差什么?” 沈清淮疑惑。
沈藥但笑不語,只重新俯下身,執(zhí)筆在那詩句的左下角,以一行清秀小巧的楷書,添上了一行落款。
寫完,她這才徹底擱下毛筆,拿起一旁的濕帕子擦了擦手:“這樣,也就萬無一失了?!?/p>
沈清淮湊過去看清那行小字,不由得愣了一愣。
“好了,字也寫了,話也說了,我該回去了?!?/p>
沈藥眉眼含笑,向沈清淮道別:“你養(yǎng)好身子,等到開春,參加科舉考試?!?/p>
沈清淮乖順地點(diǎn)頭。
他看著沈藥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那抹窈窕的身影在門口將將要消失時,沈清淮忽然提高了聲音喚道:“靖王妃!”
沈藥停下腳步,在門口逆光處回過頭來,陽光為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怎么了?”
沈清淮看著她,心臟跳得有些快,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輕聲問道:“你覺得我能考上嗎?”
沈藥站在光影里,聞言粲然一笑,聲音清晰:“能啊。你本來就很聰明,也有才華。”
沈清淮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直到此刻才真正地、穩(wěn)穩(wěn)地落回了實(shí)處。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也跟著由衷地笑了起來,眉間陰郁愁苦漸漸散去,整個人的氣色肉眼可見地好轉(zhuǎn)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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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藥和段浪并肩走出沈清淮的院落。
沒料到的是,長寧郡主并未走遠(yuǎn),一直守在院子門外的月亮門下,焦急地來回踱步,眼眶中包著一汪熱淚。
一見沈藥出門,立刻迎了上來,含著淚急切問道:“王妃,清淮他怎么樣了?好些了嗎?”
沈藥安撫笑道:“郡主放心,他沒什么事?!?/p>
“那段大夫……”長寧郡主望向一旁。
段浪沒吭聲,沈藥輕聲說道:“那是心病?!?/p>
長寧郡主一愣:“心???”
沈藥嗯了一聲。
長寧郡主還想問什么,沈藥率先發(fā)出提議:“郡主,沒什么事的話,我們一起在院子里走走吧?”
長寧郡主回頭望了一眼兒子的院門,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出帕子按上眼角,擦去眼角的淚水。
沈藥便與長寧郡主并肩,沿著郡主府花園的小徑緩緩而行。
段浪以及其他侍女仆從默契地落后一段距離,遠(yuǎn)遠(yuǎn)跟著。
路上,長寧郡主忍不住向沈藥傾訴:“王妃,不瞞您說,清淮他就是我的命。當(dāng)年生他的時候,我拼盡了全力,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險些就死在產(chǎn)床上了。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沈藥安靜聽著,目光溫和,流露出幾分悲憫:“從前常常聽人說,孩子就是做娘的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從前年紀(jì)小,并不明白。直到如今我自已也有了身孕,才漸漸地、真切地想明白了這一點(diǎn)。”
她抬手撫上自已的小腹:“我時常想著,恨不能將世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這個孩子面前?!?/p>
“是啊!”
長寧郡主點(diǎn)頭,眼淚流得更兇,“所以,我給了清淮我能給的最好的一切!王妃,您都不知道,清淮住的這個院子是最好的,吃的、喝的、用的,無一不是精挑細(xì)選。為了他的學(xué)業(yè),我更是散盡錢財,替他延請了望京城里最有學(xué)問的老先生前來授課。”
她深吸口氣:“我時常對清淮說,清淮啊,娘親這輩子,就指望你能高中進(jìn)士,光耀門楣了。你要是考不上,娘親做的這一切,付出的所有心血,就全都白費(fèi)了!難道你舍得娘親傷心難過嗎?”
沈藥默了片刻。
看吧,這就是問題所在。
天天如此,怪不得沈清淮會有心病。
沈藥抿了下嘴唇,輕聲開口:“郡主,你覺不覺得,這樣對于沈公子來說,壓力太大了?”
“壓力?”
長寧郡主像是聽到什么稀奇的,“他不過每日在家里看書、寫文章,什么事也不用干,什么事兒也不擔(dān)心,他能有什么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