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這樣說不太謙遜，但陳正柏自認(rèn)，他自已長得還算周正。
是以，即便他現(xiàn)在家財單薄，父母不全，靠著自已的一副好皮相與解元的身份，不過幾日都會有媒婆上門，為他搭一樁親事。
但陳正柏并不想用自已與女方的一輩子，來換取自已平步青云或是家財萬貫。
不論是權(quán)勢還是家財，只要他嚴(yán)于律已，好好念書，早晚都會有的。
所以，早先時候所有的說媒，他都認(rèn)真回拒了。
他也曾想過，當(dāng)他位極人臣時，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有人曾對他說，當(dāng)他真的有了權(quán)勢與地位，周身氣質(zhì)都會有所不同，是讓人能夠一眼就看出的尊貴。
那時陳正柏聽到這些，有些不在意地擺擺手，覺得那些人言過其實。
而如今，當(dāng)陳正柏看到眼前的男人時，他終于相信了那些話。
面前的男人，分明也同他一般，只是一襲黑色長袍，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讓人覺得尊崇矜貴，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男人墨瞳冷沉，如寒松古玉，垂眸看他時，長睫在眼底投下大片陰翳，波瀾不起。
雖不知來人身份，陳正柏卻不自覺地躬身行禮。
江晦想死了。
——剛剛這個陳公子說出什么“不在意”時，他就察覺到不太對勁。
想要驅(qū)趕已經(jīng)來不及了，江晦反應(yīng)過來時，公子已然站在這位陳公子身后了。
頭皮發(fā)麻，江晦仍是抱拳躬身，沒有直身的跡象。
容諫雪墨袍翻飛，僅是那拖在地上的衣尾一角，金線縫就，又添了銀紋暗繡，日光下，暗紋隱約，金紋耀眼。
是無人企及的尊貴。
男人站在日光耀眼處，長身玉立，好似寒松勁柏，清冷淡漠。
他分明沒有開口說話。
陳正柏稍稍欠身，聲音溫吞：“在下陳正柏，不知這位公子是？”
容諫雪比陳正柏要高出半個腦袋。
可給人的疏離感，卻遠遠不止半頭。
薄唇輕啟，男人嗓音清冷無波：“容諫雪。”
聽到這個名字，陳正柏猛地抬頭，一雙瞳孔劇烈顫動，看向男人的眼神滿是震驚與錯愕！
“您、您是容諫雪？容氏長子，當(dāng)今丞相容諫雪！？”
容諫雪神情平靜，一言不發(fā)，算作默認(rèn)。
陳正柏一頓手足無措，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似乎又是怕沖撞了男人，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又行了個文人的大禮：“草民陳正柏，見過丞相大人?！?/p>
眼中盡是欽佩與憧憬，陳正柏恭謹(jǐn)開口：“草民拜讀過大人的《治國綱》，也看完了整本依照大人平日言行整理的《君子?！罚笕艘娮R開闊，無論是治國還是律已，皆是草民學(xué)習(xí)的榜樣！”
科考的文人，便沒有不認(rèn)識容諫雪的。
如果說武將的追求是封侯拜相，封狼居胥，那么云嵐文臣的標(biāo)榜，便是這位權(quán)臣容諫雪。
【文臣當(dāng)如容君謀。】
成為如容諫雪一般的權(quán)臣，是無數(shù)科舉文人的目標(biāo)，也是他們意圖翻越，卻只能仰止的高山。
而如今，那座高山就站在了陳正柏面前。
自已在無數(shù)史實紀(jì)要中看到過，提到過，欽佩著的那位文臣，那位應(yīng)當(dāng)存在于詩卷與書畫中的文臣，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
高山仰止。
兩人之間相隔，不過幾步遠，卻又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塹鴻溝。
陳正柏的姿態(tài)更加恭謹(jǐn)，恭敬低頭，語氣謙卑：“草民一直十分仰慕大人，今日見到大人，是草民三生之幸！”
陳正柏身后，江晦后背起了層冷汗，一句話不敢多說。
男人習(xí)慣了垂眸看人。
他的身姿本就高大，即便當(dāng)真有人個子比他高，在他面前，都是要俯首低頭的。
“是今年廬州城的解元陳正柏？”
他開口，雖是疑問，卻已然有了答案。
陳正柏瞪大了眼睛，顯然沒想到當(dāng)今丞相大人竟能記住他，一時間受寵若驚：“是，草民有幸中下今年廬州解元，不日便要進京趕考?！?/p>
“鄉(xiāng)試中你的答卷，廬州的縣丞連越三級，托人送至我面前看過，”容諫雪語氣清冷淡漠，不帶半分情緒，“辯論清晰，思路明確，也提出了有效的治國策略，確實是上佳的答卷?！?/p>
陳正柏誠惶誠恐，態(tài)度恭謹(jǐn)謙遜：“草民熟讀大人編撰的書籍，多數(shù)思路與辨別，都是從大人書中得來的啟示?！?/p>
“我記得你的答卷中有一觀點，”容諫雪神情如常，“‘君子重義輕利，小人見利忘義。奪人所愛，非但失德，近乎禽獸之行。’”
陳正柏認(rèn)真道：“是，這確實是草民的觀點?！?/p>
容諫雪點點頭，聲音清冷，無波無瀾。
“那你如今向我未婚妻室示愛追求，可否稱之為禽獸之行？”
……
陳正柏走時，渾渾噩噩，滿目茫然。
容諫雪上前一步，垂眸看了江晦一眼。
江晦會意，躬身請罪：“公子恕罪，是屬下看顧不周?！?/p>
沒再說話，江晦低頭離開。
推開房門。
溫暖的茉莉花香撲面而來。
男人行至床榻前，看到她蓋了被衾，正閉眼休息。
——長睫止不住地抖動幾分。
容諫雪垂眸，并未拆穿她什么。
裴驚絮閉眼假裝睡覺，即便如此，也能感覺到頭頂上傳來的視線，猶如實質(zhì)。
到底沒敢睜眼。
不多時，她聽到了衣服摩擦產(chǎn)生的窸窣聲。
——是容諫雪脫了涼薄的外袍。
不等裴驚絮反應(yīng)過來，下一秒，她的腰腹上攔了一只手。
容諫雪躺在她身后，將她整個人環(huán)在懷中。
少了他身上那冷涼的綢緞，裴驚絮感受到男人溫暖的氣息。
她背對著容諫雪躺著，一動不敢動。
男人似也不準(zhǔn)備做些什么，只是抱著她，呼吸平穩(wěn)。
“從京城到廬州，晝夜不停趕了七日的路，讓我休息一會兒?！?/p>
他這樣說著，頭抵在她的后脖頸上，裴驚絮便感受到男人勻稱的呼吸。
不發(fā)作的洪流，更讓裴驚絮無措。
“他不好?！?/p>
容諫雪低啞開口，平靜又清冷。
誰不好？
裴驚絮腦袋轉(zhuǎn)了個彎兒，這才明白他的意思。
是說陳正柏不好？
“他說若你有苦衷，那些過往他便不在意?！?/p>
“裴驚絮，我不一樣?！?/p>
“即便你沒有苦衷，即便你想殺人放火，我做你無往不利的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