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大的太陽,也不怕曬脫了皮。
“摸不過去就算了,回頭你跟星隱他們說,護衛(wèi)隊的人皆可調(diào)用,務(wù)必把陸奎的人盯緊了?!?p>守衛(wèi)這么嚴(yán)密,本身就有問題,既然沒辦法探聽他們在密謀什么,那就看他們暗地里想做什么。
蘇未吟說完,招手讓星落坐,“嘗嘗采柔煮的咸乳茶,很香?!?p>她嘗過了,拿捏得很好,沒有當(dāng)?shù)厝椴璧哪敲聪?,很合口味?p>“好?!?p>星落應(yīng)著,扭頭看到采柔已經(jīng)在倒了,趕緊按住她的手,“夠了夠了,以前沒喝過,我先嘗嘗味兒,怕喝不慣。”
接過碗,混著茶葉味的濃郁奶香撲鼻而來,聞著倒是不錯。
星落小心的啜了一口。
剎那間,咸味裹挾著厚重的奶香,還有茶葉的微澀口感,混合成一股獨特的滋味在口中轟然炸開,猝不及防得像是被誰一棍子砸在了舌頭上。
星落不自覺蹙眉,喉頭一哽,費了好大力氣才將那口茶咽下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這味道……好生特別?!?p>說著放下碗,“我還是先去辦正事吧?!?p>這咸乳茶,她算是無福消受了。
蘇未吟忍俊不禁,不由得想到前世初次喝咸乳茶的時候。
聞著濃郁的奶香,還以為是香甜滋味,猛灌了一大口,結(jié)果是咸的,一個沒忍住當(dāng)場吐了出來,引得全場哄笑。
扭頭看著細細品味的采柔,蘇未吟倒是有些意外,“你喝得慣呀?”
“我小時候喝過?!?p>采柔臉上浮起溫暖的笑意,“我祖父年輕些的時候,為了能收到最地道的北地藥材,經(jīng)常一開春就往這邊跑,一待就是大半年。抹臉那個羊油香膏就是他研究的,煮咸乳茶也是跟他老人家學(xué)的?!?p>“怪不得你們家會有血殭果?!闭f罷,蘇未吟又由衷贊嘆,“你祖父可真厲害!”
路途遙遠,北地苦寒,一般人可受不住這個罪。
開倉賑災(zāi),救濟鄉(xiāng)鄰,更是大義。只可惜遭遇奸惡,好人最后沒能落得個好下場。
采柔低頭喝乳茶,眼眶已然泛紅。
強壓下心底翻騰的酸澀,才又若無其事的說道:“那老頭兒,膽子大得很,為了找藥,甚至敢跟著商隊深入胡地。聽他說有一回找到一大片沙蛇膽,挖藥忘了時間,趕到約定地點的時候商隊已經(jīng)走了,只好帶著兩個隨從夜宿荒原?!?p>“好不容易找到背風(fēng)處,生了火,不至于凍死,半夜又遇到一對被狼追的胡人母女。換了別人,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他倒好,拿起藥鋤就沖上去了。要不是兩個隨從仗義沒丟下他不管,而是拿起燃著的樹枝過去幫忙,說不定那次就回不來了?!?p>說到這兒,采柔撇了撇嘴,低頭望著碗里的咸乳茶,仿佛能穿透時光看到祖父當(dāng)年的身影。
“后來我問他,就不怕嗎?他說怕啊,怎么不怕?怕得要死,但他是大夫,天底下哪有見死不救的大夫?”
蘇未吟拍了拍她的肩膀,“令祖高義!”
這些事,她還是第一次聽采柔說起。
前世,姐妹倆沒能報仇,家人的死就是扎在她們心底深處的刺,不敢提也不敢碰,甚至都不敢想。
如今曹彰伏法,大仇得報,采柔也能坦然去面對了。
“可能就像祖父說的,行醫(yī)救人是件積功德的事兒,冥冥之中老天爺都在保佑他吧。”
采柔眼里閃著水光,借添乳茶掩飾淚意,“救下那對母女倆后不久,她們家人就找過來了。雖是胡人,但也懂得知恩圖報,先將他們送到商隊經(jīng)常落腳的客棧,得知他們是來采藥的,第二天又帶來許多珍貴藥材。”
“對了,結(jié)血殭果的風(fēng)殭草,就是那次回來,在路上無意中看見的。還有這個……”
采柔撩起袖子,露出腕間的袖弩,“這個是被救的那位母親送給祖父,讓他拿著在路上防身。”
蘇未吟從來沒仔細看過采柔這只袖弩,此時聽她這么說,再定睛觀察,才發(fā)現(xiàn)確實是很典型的胡弩樣式,只是更袖珍,材質(zhì)也更為講究。
“嗯?”蘇未吟湊近一些,仔細打量袖弩上的刻紋。
“取下來我看看?!?p>采柔將袖弩取下遞給她。
蘇未吟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的打量。
這袖弩是很典型的胡部制造,樣式以及鑄造工藝都有很典型的胡地特征。
而這個刻紋……如果沒記錯,前世從哈圖努手底下繳獲的很多重械上,都有這個刻紋。
纏藤斷刃,以柔克剛。
采柔有些不安的問道:“小姐,有什么問題嗎?”
如果小姐用得上,她會毫不猶豫的交出來,但心里難免會有些舍不得。
畢竟是已故祖父留給她的東西,除了那堆藥材,就剩下這個了。
蘇未吟將袖弩遞回去,笑道:“沒什么,就是這個設(shè)計還挺精巧的?!?p>采柔松了口氣,將袖弩重新戴好。
“對了小姐,你能想想辦法,幫我找地方打一些袖箭嗎?”
她現(xiàn)在用的,還是以前祖父在的時候,找相熟的鐵匠替她打的箭。
蛇窟取燭籠用了一些,南下用了一些,中途零零星星又用了一些,這次出來,她把所有的袖箭都帶上了,但也就剩下二十來支。
蘇未吟喝完最后一口咸乳茶,說道:“在這里不行,等回去我找人替你打。”
阿臨手底下有自己的鐵匠鋪,打些袖箭不算什么事。
“謝謝小姐!”采柔笑著將碗收下去。
屋里安靜下來,外頭烈日灼人,看不見的熱浪被厚實的石墻擋住,只能化作熱流從窗口涌入。
蘇未吟獨坐桌前,身形凝然不動,方才還清亮的眸子此刻仿佛斂盡了所有的光,只余下濃稠深沉的墨色。
采柔祖父的故事像是突然在她面前打開了一扇門,門里,胡人不是她印象中血腥殘暴的模樣,而是會怕狼,懂得感恩的……普通人!
蘇未吟忽然在想,胡人真的是骨子里就流淌著好戰(zhàn)嗜殺的血嗎?
男人們在外與大雍拼搏廝殺的時候,那些留在部族的老弱婦孺?zhèn)兪窃趺聪氲模?p>她們會更希望開疆拓土獲取更多更好的生存資源,還是說,其實她們也不愿意打仗,只希望自家的男人能活著回來就好?
蘇未吟無從知曉答案,也沒那么多時間去琢磨。
張威過來傳話,胡使已到,請使團諸位大人前往都尉府,商定獻禮具體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