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邊境,朔風如刀。
漢王朱高煦的王帳內(nèi),一名親衛(wèi)自風雪中闖入,雙手呈上一支火漆封口的信筒。
“殿下!北平八百里加急!”
朱高煦猛地站起,高大的身軀帶倒了身后的虎皮大椅。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等江澈的態(tài)度。
他揮退親衛(wèi),迫不及待地捏碎火漆。
抽出那張薄薄的信紙。帳內(nèi)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
希望,就在這張紙上。
可當他的目光掃過信紙,瞳孔卻驟然收縮。
“京師大營,兵力二十萬……孤軍深入,糧草線長達八百里,不出三月,必不戰(zhàn)自潰?!?/p>
他繼續(xù)往下看。
“江某,不會出兵?!?/p>
朱高煦腦中一聲巨響,手背青筋暴起,那張單薄的紙在他掌心被揉捏成一團丑陋的皺縮。
這一刻,朱高煦的腦海中響起了十萬個為什么。
我們不是兄弟嗎?靖難路上,是誰替你擋的箭?
是誰在父皇面前力保你暗衛(wèi)司主的地位?
現(xiàn)在,我需要你,你卻告訴我,你不會出兵?!
“高熾布的是死局,但父皇留的是生門,旭哥,某勸你一句,留首高麗,做好自己的王?!?/p>
這個稱呼,扎進了朱高煦最柔軟的地方,然后狠狠一攪。
一個被流放的藩王!
一個被圈禁在苦寒之地的囚徒!
父皇明明答應過我!
“世子多病,汝當勉勵之!”
這句話言猶在耳!
“??!”
朱高煦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
他猛地將手中的信紙擲入火盆,那團寄托著他最后希望的紙張,瞬間被烈焰吞噬,化為一縷黑灰,裊裊升起,然后散得無影無蹤。
“江澈!你好狠!你好絕!”
他一腳踹翻面前的案幾,兵輿圖卷散落一地。
絕望過后,隨之而來的是更加瘋狂的暴怒與孤勇。
他朱高煦的人生字典里,從來沒有“退路”二字!
退回高麗,等著被他那個仁厚的大哥慢慢削藩,最后賜下一杯毒酒、三尺白綾嗎?
這一刻,朱高煦下定了決心。
掀開帳簾,看著帳外嚴陣以待的士兵們。
那是追隨他百戰(zhàn)百勝的虎狼之師!
他不能退!他身后,是無數(shù)將士的身家性命!
“來人!傳我將令!”
朱高煦的聲音嘶啞,幾名心腹大將立刻沖入帳中。
“全軍拔營南下!目標,山海關!”
“豎我王旗!上書大字——清君側(cè),靖國難!”
……
大軍開拔,鐵蹄滾滾向南。
可行軍的路上,朱高煦心中的那團火,卻始終無法平息。
他需要再試一次。
最后一次。
“顧興!”
一名面容精干的中年文士快步上前。
他是漢王府長史,也是朱高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殿下?!?/p>
“你,立刻帶上一隊親兵,備上厚禮,再跑一趟北平。”
朱高煦從懷中取出一封早已寫好的親筆信。
信中言辭懇切,回憶往昔,展望未來。
許諾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上權柄。
“告訴江澈,這不是我朱高煦在求他,是我在請他!請他與我共分天下!只要他打開山海關,讓我的大軍過去,事成之后,燕云十六州,皆歸他管!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顧興感受著那份信和那份禮的重量,鄭重點頭。
“殿下放心,屬下就是說破嘴皮,也一定勸動江總督!”
……
連續(xù)數(shù)日的奔波,顧興風塵仆仆,終于的趕到了北平。
可見面的地點卻不是他想象中的密室或書房。
而是直接將其帶到了總督府衙門內(nèi)。
這讓他心里咯噔一下。
江澈端坐主位,一身常服,面色平靜如水。
他沒有看顧興,也沒有看他身后親兵抬著的幾個大箱子。
“漢王府長史顧興,拜見江大人?!?/p>
顧興強壓下心中的不安,躬身行禮。
“不必多禮?!?/p>
江澈的聲音很淡,“顧長史遠來辛苦。不知漢王殿下,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
顧興定了定神,朗聲道:“我家王爺感念與大人的往日情分,特備薄禮,并有親筆信一封,請大人過目?!?/p>
他呈上信件,又示意親兵打開禮箱。
剎那間,滿室珠光寶氣。
江澈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接過信,展開,快速掃了一遍,然后隨手將信紙放在了旁邊的茶幾上。
堂中,死一般的寂靜。
顧興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江澈終于抬起頭,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顧興臉上。
“漢王殿下的心意,江某領了。”
“只是,君臣有別,綱常有序。太子殿下奉先帝遺命監(jiān)國,乃天下正統(tǒng)。漢王殿下起兵南下,名為清君側(cè),實為謀逆?!?/p>
“大人!”
顧興急了,“我家王爺與您乃是過命的交情!靖難之時……”
“住口!”
江澈突然開口,直接打斷了顧興的話。
“今時不同往日。過去是君,現(xiàn)在是臣?!?/p>
他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放下。
“來人?!?/p>
兩名甲胄鮮明的親衛(wèi)立刻上前。
“將漢王使者,請下去好生招待?!?/p>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離開半步!”
顧興明白了,江澈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在顧興一行人被強行請下去的同一時間。
江澈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掃過堂下所有將校。
“傳我將令!”
“第一,以北平總兵府名義,昭告天下!漢王朱高煦擁兵自重,意圖謀逆,實乃國賊!我北平上下,誓死效忠太子殿下,拱衛(wèi)京師,捍衛(wèi)大明正統(tǒng)!”
“第二,全軍動員!戚山!”
“末將在!”
一名獨眼悍將出列。
“你率神機營,即刻進駐山海關!將所有火炮運上城墻,給老子把關門堵死!一只蒼蠅也別想飛進來!”
“遵命!”
“李孤!”
“末將在!”
“你領三千營,沿長城防線向東急行軍,給我從鳳凰城到山海關,構筑一條全新的防線!漢王的騎兵不是快嗎?我們的動作,要比他更快!!”
“遵命!”
一道道命令從江澈口中有條不紊地發(fā)出。
整個北平瞬間蘇醒,露出了它鋒利的獠牙。
“再傳一道軍令!沿線所有衛(wèi)所、哨卡,即刻起,斷絕與遼東漢王藩地的一切官方與民間往來!所有軍令,只奉我北平總兵府號令!凡私通遼東者,以謀逆同黨論處,立斬不赦!”
此令一出,滿堂皆驚。
這不僅是封鎖,這是徹底的隔絕!
將朱高煦和他的十萬大軍,變成了一支徹頭徹尾的孤軍!
江澈走下帥位,來到那副巨大的地圖前。
一條用刀鋒和鐵血鑄就的疆界,正在他手中成型。
他利用朱高煦的孤注一擲,完美地實踐了自己信中所請——“將北平防線向北推進一百里”。
他根本不用等京城的批復。
因為他知道,當朱高煦謀逆的公告和自己構筑防線的軍報同時抵達京城時。
那位仁厚的太子殿下,除了嘉獎自己的忠勇,賞賜自己所求的暫攝兵馬指揮權。
絕不會有第二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