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qū)拘留所。
冰冷的探視室里,隔著一層厚厚的防彈玻璃,鐘小艾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男人。
侯亮平穿著一身囚服,頭發(fā)剪得很短,但精神頭看著還不錯。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想讓妻子安心。
“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p>
鐘小艾握著聽筒,一字一句地說道。
每一個字,都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她自已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我知道?!?/p>
侯亮平笑了,眼神里是對妻子的信任,更是對他那位權(quán)柄在握的岳父的信心,“我岳父一定不會放棄我的。這點(diǎn)小場面,他見得多了。”
他依然是那個自信的侯亮平,堅(jiān)信正義與程序,更相信自已背后的力量。
鐘小艾的心,卻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她不敢告訴他。
不敢告訴他,那個他無比信賴的岳父,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一個冰冷到讓她徹骨生寒的決定。
拋棄。
就在昨天晚上,父親鐘正國在書房里,用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容置喙的語氣,告訴她:“小艾,你和亮平,離婚吧。”
“這不只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們整個鐘家?!?/p>
“他捅的簍子,太大了。我們,補(bǔ)不上了?!?/p>
那一刻,鐘小艾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父親的臉變得無比陌生。
她看著玻璃對面,依舊對自已描繪著未來的丈夫,喉嚨里堵了一團(tuán)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只能用力地點(diǎn)頭,努力讓自已的微笑看起來不那么僵硬。
探視時間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尖銳而刺耳。
侯亮平站起身,對著她揮了揮手,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著:“等我?!?/p>
警衛(wèi)將他帶走,鐵門在他身后重重關(guān)上。
鐘小艾失魂落魄地走出拘留所,京城八月的陽光,灼熱得晃眼,可她卻感覺不到溫度。
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怎么救?
她拿什么去救?
鐘家的關(guān)系網(wǎng),在這次的風(fēng)暴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
她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最近軍中流傳的那個名字。
趙援朝。
以及那場代號為“掃除”的,鷹派雷霆行動。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那些曾經(jīng)盤根錯節(jié),不可一世的灰色勢力,在短短半個月內(nèi),被連根拔起。
手段之狠,效率之高,令人心驚膽戰(zhàn)。
“漢東,干凈了。”
說出這句話的人,正是趙援朝。
這是一個用行動代替語言的男人。
他的出現(xiàn),本身就代表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志。
一種要將舊秩序徹底碾碎的,鋼鐵意志。
而侯亮平,恰恰是引爆漢東這顆雷的關(guān)鍵人物。
他扳倒了趙立春的政治信徒,卻也因此,深深地,被烙上了趙家對立面的印記。
現(xiàn)在,趙立春倒了。
他的兒子,也被抓了,馬上就接受審訊。
趙援朝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清算一切。
鐘小艾越想,心越沉,如墜冰窟。
她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能在這樣的滔天巨浪中,保住侯亮平這葉扁舟。
就在這時,手機(jī)響了。
來電顯示,是父親。
鐘小艾深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你在哪里?”
鐘正國低沉的聲音傳來,聽不出喜怒。
“我……我剛探視完亮平?!?/p>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是斬釘截鐵的命令:“別探視了。你現(xiàn)在的身份不合適。速速回京,到我書房來,我有要緊事跟你說?!?/p>
“爸……”
“嘟……嘟……嘟……”
電話已經(jīng)被掛斷。
鐘小艾握著手機(jī),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第一次,感覺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孤立無援?!?/p>
京城,鐘家。
鐘正國的書房里,彌漫著壓抑的氣息。
他沒有開燈,任由傍晚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位在政壇上浮沉多年,早已練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男人,此刻,愁眉不展。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份情報(bào)。
很薄,只有一頁紙。
上面記錄的,正是趙援朝在漢東的行動細(xì)節(jié)。
每一個字,都一顆子彈,打在他的神經(jīng)上。
鐘正國煩躁地拉開抽屜,拿出了一份名單。
這是當(dāng)初,從漢東遞上來的,扳倒趙立春的關(guān)鍵人物名單。
趙蒙生和趙援朝還沒有正式向他鐘正國興師問罪。
可他知道,那只是時間問題。
一旦他們騰出手來,第一個要清算的目標(biāo),必然是侯亮平。
而他這個岳父,也絕對逃不掉。
“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鐘正國喃喃自語。
他不能等。
他必須在趙蒙生找上門來之前,做出選擇,完成切割。
棄車,保帥。
侯亮平,就是那個必須被丟棄的“車”。
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進(jìn)來?!?/p>
鐘小艾推門而入,她的臉色蒼白,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
“爸,你找我?”
“坐?!?/p>
鐘正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語氣平淡。
他將桌上的那份離婚協(xié)議,推到了鐘小艾的面前。
“簽了它?!?/p>
鐘小艾看著那份文件,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爸!你不能這么做!亮平他是你的女婿!他也是為了……”
“為了什么?”
鐘正國打斷了她,聲音陡然提高,“為了一個所謂的‘正義’,把我們?nèi)叶纪线M(jìn)深淵嗎?小艾,你太天真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女兒。
“你知不知道,趙援朝在漢東做了什么?”
“這已經(jīng)不是政治斗爭了,小艾。這是戰(zhàn)爭!是趙家對所有敵人的,一場不死不休的戰(zhàn)爭!”
“侯亮平是他們的頭號敵人!我們鐘家,不能,成為他的陪葬品!”
鐘小艾的眼淚,終于決堤。
她看著眼前這個冷酷的父親,感覺無比的陌生和恐懼。
“所以,你就要犧牲他?犧牲你的女婿?”
“這不是犧牲,是止損?!?/p>
“和侯亮平離婚,和他劃清界限,就是我們的態(tài)度?!?/p>
鐘小艾絕望地?fù)u著頭:“不……我不會簽的!我死也不會簽!”
鐘正國看著執(zhí)拗的女兒,眼中閃過疲憊,但更多的,是決絕。
“由不得你?!?/p>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了另一份文件。
“這是軍區(qū)紀(jì)委對侯亮平的最新調(diào)查補(bǔ)充報(bào)告。里面,有幾條新的證據(jù),足以讓他把牢底坐穿?!?/p>
鐘小艾如遭雷擊,呆呆地看著那份文件。
“爸……你……”
“這份報(bào)告,現(xiàn)在還在我手里?!?/p>
鐘正國緩緩地說道,“簽了字,這份報(bào)告,就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侯亮平最多,也就是被開除公職,接受幾年調(diào)查。不簽字……明天一早,這份報(bào)告,就會出現(xiàn)在該出現(xiàn)的人的辦公桌上?!?/p>
“你是在逼我!”
鐘小艾的聲音嘶啞。
“我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們鐘家?!?/p>
鐘正國看著她,一字一頓,“小艾,你沒有選擇?!?/p>
書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籠罩了整個京城。
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醞釀。
鐘小艾看著桌上的離婚協(xié)議,又看了看父親手中那份決定侯亮平命運(yùn)的“補(bǔ)充報(bào)告”。
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她終于提起了筆。
對不起了,侯亮平!
鐘小艾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上了自已的名字:鐘小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