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座不對外開放的私人休閑莊園。
亭臺樓閣，曲水流觴，每一處景致都透著低調(diào)的奢華和不容窺探的隱秘。
趙立春就坐在這座莊園最深處的茶室里。
地上的紫砂壺碎片已經(jīng)被傭人悄無聲息地收拾干凈，那通電話帶來的暴怒從未發(fā)生過。
他換了一只汝窯天青釉的茶杯，指尖摩挲著溫潤的杯壁，眼神銳利如鷹，俯瞰著腳下的這片江山。
趙瑞龍已經(jīng)上路了。
不是去什么東南亞小國，而是直接轉(zhuǎn)道去了北美。
那里有他早就安排好的一切，有足夠多的資本和人脈讓他過得比在國內(nèi)還要滋潤。
趙立春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葉，動作慢條斯理，一如往常。
但只有他自已知道，他的后背，一層冷汗還未干透。
趙援朝……
這個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他的神經(jīng)里。
那不是一頭官場上常見的笑面虎，也不是一只可以談判的老鷹。
那是一頭瘋了的、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野獸，它的爪牙上還帶著戰(zhàn)場的血腥味。
這種人，不講規(guī)矩，不懂妥協(xié)，只認一個死理。
你傷了他的人，他就要你的命。
你動了他的根基，他就要刨你的祖墳。
組織震怒？
趙立春在心里冷笑。
組織算個屁！
趙援朝自已，就是“組織”最鋒利、最不講理的那一部分。
漢東的勢力再深，能擋得住坦克和裝甲車嗎？
他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在絕對的暴力和不計后果的瘋狂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張紙。
“游戲開始了，誰也別想中途退場?！?/p>
好一個趙援朝，好一個游戲。
既然是游戲，那就得有輸有贏。
他趙立春，還沒輸過。
只是，要舍棄一些東西了。
……
鐘正國的書房里，空氣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掛斷電話后，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那張象征著權(quán)力的紅木大椅上。
剛才電話里趙立春那陰冷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響。
“你那個女婿……恐怕要成為第一個犧牲品了?！?/p>
犧牲品。
多么精準，又多么殘酷的詞。
鐘小艾從書架的陰影里走出來，臉色蒼白得沒有血色。
她看著父親疲憊而空洞的側(cè)臉，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鐘正國沒有看她，目光依舊失神地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干澀，像生了銹的齒輪在轉(zhuǎn)動。
“小艾，你去和侯亮平協(xié)議離婚吧?！?/p>
一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枚炸彈在鐘小艾的腦子里轟然炸開。
她幾乎以為自已聽錯了。
“爸……您說什么？”
鐘正國終于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女兒身上，那眼神里充滿了掙扎、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
“我說，離婚。馬上，立刻?！?/p>
他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擬好協(xié)議，讓他簽字，然后去民政局把手續(xù)辦了。越快越好?！?/p>
“為什么？”
鐘小艾的聲音在顫抖，她上前一步，扶住書桌的邊緣，指甲深深掐進木頭里，“就因為趙立春的一個電話？就因為他們趙家要丟車保帥，就要把亮平推出去當擋箭牌？”
她很聰明，她什么都懂。
正因為懂，才更加絕望。
“擋箭牌？”
鐘正國苦笑一聲，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小艾，你太天真了。他不是擋箭牌，他是要被殺雞儆猴的犧牲品！你懂什么叫犧牲品嗎？！”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失控的嘶吼：“侯亮平抓了趙援朝，還用了手段，這件事，就是一切的源頭！”
書房里陷入了死一寂靜。
鐘小艾的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父親的話，像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將血淋淋的現(xiàn)實剖開，展示在她面前。
是啊，她怎么會不懂呢？
離婚，不是為了保侯亮平，而是為了保鐘家。
是為了在侯亮平這艘注定要沉沒的船徹底沉入海底之前，鐘家能及時跳船，不被漩渦卷進去。
是為了向所有人，尤其是向趙家和那位更可怕的趙援朝表明一個姿態(tài)：侯亮平的行為，是他個人所為，與我鐘家無關(guān)。
我們已經(jīng)和他劃清了界限。
多么可笑，又多么冰冷。
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女婿，曾經(jīng)在親朋好友面前夸贊的青年才俊，在真正的風暴來臨時，成了一件必須立刻甩掉的垃圾。
“爸……”
鐘小艾的眼淚終于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亮平他……他只是想查案子，他不知道趙援朝的身份……他沒錯！”
“他沒錯？！”
鐘正國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筆筒都跳了起來，“你到現(xiàn)在還認為他沒錯？他差點殺了一位中將，你還認為他沒錯？”
鐘正國憤怒的抽了鐘小艾大耳光！
書房內(nèi)寧靜下來。
“小艾，你聽著?！?/p>
鐘正國的語氣緩和下來，卻更顯無力，“現(xiàn)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離婚，是保護你，也是保護我們鐘家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們不能被他拖下水，絕對不能?！?/p>
他看著女兒慘白的臉，心中刀割一樣疼。
但他沒有選擇。
趙立春已經(jīng)把話挑明了，兩家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如果他不肯犧牲侯亮平，那么趙家為了自保，會毫不猶豫地連鐘家一起推出去。
到那時，就是滿盤皆輸。
“這個時候，”
鐘正國一字一頓，聲音里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不要被趙援朝，抓住任何把柄！”
任何能把鐘家和侯亮平聯(lián)系在一起的把柄，都必須被斬斷。
婚姻，是其中最粗、最顯眼的一根。
鐘小艾怔怔地看著父親，看著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她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個冷酷的政客，正在用天平稱量著利益得失。
而她的丈夫，她的家庭，她的愛情，就是被放在天平另一端，注定要被舍棄的砝碼。
“如果……”
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如果我不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