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春雷陡然炸響,轟隆隆滾過鐵林谷上空。
王老三扛著鋤頭往谷中告示牌跑,剛拐過彎,就撞見挎著竹籃拾碎石的劉老丈。
老丈原是流民,去年投了鐵林谷,如今在他們的生產隊里做些輕活。
劉老丈拽住他的胳膊:“老三,跑這么急作甚?春雷剛響,地還凍著呢!”
王老三喘著氣,手往告示牌的方向指:“老丈您還沒聽說?谷里貼了新規(guī)矩,多墾地給永業(yè)田!再晚些,好荒地都被其他隊搶光了!”
劉老丈一聽“永業(yè)田”三個字,忙把竹籃放地上:“永業(yè)田?快帶我去瞧瞧!晚了可就趕不上了!”
倆人往告示牌趕,老遠就見那兒圍得水泄不通。
都是谷里各生產隊的勞工,有扛著鋤頭的青壯,也有拎著鐮刀的婦人,連負責記工分的賬房都站在旁邊。
谷里識文斷字的老秀才姓周,原是青州舊儒。
此刻拿著告示站在石墩上,扯著嗓子念得額頭冒青筋:“各生產隊聽真切!先把谷里定的墾荒畝數(shù)種滿,往后每多墾十畝,便劃兩畝作永業(yè)田!”
人群里頓時起了騷動。
李二柱擠在后頭,扒著王老三的肩膀往里瞧。
他原是打獵的出身,身手不錯,只是因為斷了根手指,當不了戰(zhàn)兵。
不過在他們生產隊里,卻是一把種地好手。
“周先生,這永業(yè)田是啥說法?”
“永業(yè)田就歸生產隊了?!?/p>
老周頭把告示舉高了些,“可種粟麥填肚子,可栽桑果樹,便是種些草藥換錢也成!收了糧、得了果,隊里分著吃用也好,拉去谷里坊市換東西也罷,全由你們自己說了算!”
這話一落,眾人都瞪大了眼睛。
王老三轉身就往隊里跑,邊跑邊喊:“二柱,石頭!快把咱隊的犁耙扛出來!多墾二十畝就能得四畝永業(yè)田,咱兩畝種麥,兩畝種桑,等桑葉長起來養(yǎng)蠶,冬天就能給隊里娃子添件厚襖!”
被喊作“石頭”的后生,原是流民里的孤兒。
一聽這話,立馬跟著跑:“柱哥,我這就去叫隊里的人!”
谷外的田野很快熱鬧起來。
各隊的勞工扛著農具往荒地趕,連些半大的娃子都跟在后頭。
他們不少都是流民遺孤,如今跟著隊里學活計,也盼著多墾地能多分糧。
劉老丈和年長的幾個婆子也沒閑著,蹲在地里拾碎石。
他看著滿田野忙活的人,嘆道:“看這光景,比去年剛來時強多了!那時候咱還怕餓肚子,如今有了永業(yè)田,往后日子就有奔頭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得多拾些碎石,幫著隊里多墾些地。”
王老三揮著鋤頭,笑道:“可不是嘛!今年有了永業(yè)田,鐵林谷就是新家了,哪兒也不去了!以后再也不擔心吃不飽飯了。你看那片洼田,昨兒還沒人愿碰,今兒一早,三隊和五隊就搶著翻地了!”
遠處的春雷還在隱隱作響。
田野里的吆喝聲、鋤頭挖地聲混在一起,生機盎然。
勞工們越干越有勁,沒人喊累。
畢竟多墾一畝地,就多一分收成,多一分盼頭,誰也不愿落在別的隊后頭。
……
沒隔幾天,鐵林谷又貼出公告,調整了今年的稅收政策:
生產隊每年種的地,施行“十收九”制度。
負責宣講的輔兵怕大伙聽不明白,特意解釋:“‘十收九’就是說,咱們每十畝地一個片區(qū),只對其中九畝收田稅,剩下收成最少的那一畝,不收稅,收成全歸生產隊自己分配!”
這話一落地,人群瞬間炸了。
不少人當場就算起了賬。
要知道,每個生產隊都有百十號壯勞力,算上老幼婦孺,足有幾百人的規(guī)模。
以前種地,不管地塊好壞,稅都是按整體收成算。
遇上幾塊差地拖后腿,自家能落的糧食就少。
現(xiàn)在倒好,九畝地交稅,最差的一畝全留下,等于把虧空的部分自己兜住了。
而且種得越多、總收成越高,留下的那畝糧食再加上永業(yè)田的收成,自家能分到的就越多。
最重要的是,“收成最少的一畝歸自己”這個規(guī)矩,把大伙的心思都擰到了一塊。
誰也不想自家隊里留的那畝收成太寒酸,漢子們下地干活就會更上心。
不光要把好地種出高產,連以前沒人愿意管的薄地、鹽堿地,也琢磨著挑土改良、多上肥料,生怕哪塊地拖了后腿。以前會出現(xiàn)的“顧著好地、荒了差地”的情況,這下全沒了,田埂上、地塊間,到處都是彎腰忙活的人。
從那以后,鐵林谷周邊的田野里開始熱鬧起來。
就連農稷房忙活堆肥的老農們,也天天被人拖著拽著搶著去地里指導。
人人都在使勁兒。
既要多墾永業(yè)田多掙收成,又要把每塊地種好,爭取留下的那畝也能多收些糧。
都盼著到了秋收時,家家戶戶的糧囤都能裝得滿滿當當。
林川推出的這套農墾政策,實際上是將前世“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的內核,揉進了這個時代的土壤里。他心里清楚,前世推行公有制大鍋飯時,“干多干少一個樣”的平均分配,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大伙的主動性被磨得精光。
反正出力不出力都能分到東西,誰還愿意下死勁琢磨種地?
在眼下這個時代,貿然照搬前世的承包模式又不現(xiàn)實。北境常年戰(zhàn)亂,百姓多是流離失所的流民,剛在鐵林谷安定下來,既缺農具、又缺種子,更沒形成“分戶經(jīng)營”的基礎;而且鐵林谷還要應對未來可能的威脅,需要集中人力物力搞防御、搞生產,若是分戶,反倒容易散了人心、亂了秩序。
所以林川沒搞一刀切,而是先抓住“激發(fā)主動性”這個核心。
生產隊制度,能以小集體的方式,提升個體的積極性;
永業(yè)田政策,讓生產隊多墾的地能有實打實的私享收益;
而南宮玨提出的“十收九”政策,挑收成最少的一畝歸自己,既沒打破集體耕作的框架,又逼著全隊人把每塊地都當自家的地來種。
誰也不想留的那畝收成太寒酸,自然會主動琢磨怎么改良土壤、怎么提高畝產。
光有政策還不夠,林川還把工具改良和堆肥技術也推進了下去。
鐵匠鋪里趕制出了曲轅犁,伙房的草木灰和廚余、人口和牲畜糞便、地里的秸稈、山上的落葉,都被收集起來堆肥。
政策給了愿意干的動力,技術和工具又解決了怎么干好的問題。
兩者一結合,鐵林谷的生產力定然會大幅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