吺外頭冷?!鄙蜿檀驍嗨焓治兆∷氖?。
指尖觸到的,是刺骨的冰涼,與冰塊無異。
他心口猛地一沉:“進馬車里說?!?/p>
秦氏見他如此,眼中霎時漫上水光,那點子委屈和寒冷仿佛都被驅(qū)散了。
她連連點頭,聲音都有些哽咽。
“好,好……”
車簾落下,隔絕了外頭的寒風(fēng)。
馬車內(nèi)空間逼仄,一盞昏黃的油燈,將母子二人的影子投在車壁上,搖曳不定。
秦氏攥緊了沈晏的手:“我聽聞,你向凌家正式下聘,要娶那個凌曦那賤人為正妻?”
沈晏眸色驟然轉(zhuǎn)深:“母親若專程為此事而來,那便沒什么好談的?!?/p>
說著,他便要抽手起身。
“子安!”秦氏慌了,死死按住他的胳膊。
“等等!你先聽我說!”
她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你可知,她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湯?”
沈晏動作一頓,眉頭擰成一個川字。
秦氏見他神色有異,冷笑一聲。
“哪個妾室,不是以誕下主家子孫為榮?哪個會嫌子嗣多的?”
“可她呢?入府至今,次次不落!就連你下聘之后,她還在服用!”
秦氏眼中迸出怨毒的光。
“一個從骨子里就不愿為你綿延子嗣的女人,她憑什么做沈家的主母?!”
沈晏垂下眼簾,壓下心底驚異,再抬眼時,已是一片漠然:“此事是我授意的,與她無關(guān)。”
“你授意?”秦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
“別以為我不知,你早就命王嬤嬤停了她的湯藥!”
“她這般陽奉陰違,視你的話如無物,這等心機深沉的女人,如何能掌管中饋!”
“說不定外頭早有了人……”
“母親!”沈晏終于忍無可忍,低喝出聲。
許是覺得聲音大了些,他頓了頓,語氣恢復(fù)了之前的音調(diào)。
“母親既離開沈府,便過好自己的日子?!?/p>
“旁的事,我心中有數(shù)。”
他一字一頓,緩緩抽回自己的手。
“天冷,母親多添衣,早些回吧。”
話音未落,沈晏已然起身,掀簾,下車。
夜風(fēng)灌入車廂,吹得燈火幾欲熄滅。
秦氏呆坐在原地,只看到兒子決絕的背影,消失在沈府的朱門之后。
朱門闔上,將一切隔絕。
王嬤嬤站在車轅邊,看著沈府的大門,又憂心忡忡地望向車內(nèi)。
“夫人……”
車里,秦氏眼中的怨毒與憤恨緩緩?fù)嗜?,只剩下一片死寂?/p>
她長長地,長長地嘆了口氣:“罷了?!?/p>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
“他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p>
秦氏疲憊地擺了擺手,聲音嘶啞。
“回吧?!?/p>
車簾重重落下,那輛半舊的馬車,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沉沉夜色。
沈府內(nèi),沈晏走在回觀山院的青石路上,夜風(fēng)凜冽,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秦氏的話語猶在耳邊,他卻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煩躁。
可她那句“陽奉陰違”,卻像一根細小的針,扎進了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他確實命王嬤嬤停了凌曦的湯藥。
他也知她在繼續(xù)服用。
若無他的授意,那外頭的避子湯怎會輕易入了沈府,這么久未被發(fā)覺?
他憶起她淚意盈盈的模樣,那些話猶在耳旁——
【我明白公子的心意。】
【我也曾歡喜,也愿為公子生兒育女,開枝散葉……】
【我不想我的孩子生下來,就要喚別人‘母親’】
【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便注定是庶子庶女,處處低人一等。】
然,那是從前。
可眼下,他已向凌家下了聘,八抬大轎只待吉時。
她即將是他沈晏明媒正娶的妻。
他們的孩子,會是沈家的嫡子嫡女,金尊玉貴,誰敢輕看。
再不必喚任何人母親,她自己,便是孩子唯一的母親。
避子湯,為何還未停下?
沈晏的腳步一頓,抬頭望向近在咫尺的主屋。
窗內(nèi)燭火搖曳,映出昏黃暖光。
晚照迎了上來:“爺,可要傳膳?”
“不必了?!彼壑械臒┰暌婚W而過,只搖了搖頭,“備水,沐浴?!?/p>
晚照見他臉色沉郁,心頭一凜,不敢多言,連忙躬身退下。
熱水驅(qū)散了身上的寒意,卻洗不凈心頭的疑云。
換上一身寢衣,沈晏推開了內(nèi)室的門。
床榻上,凌曦側(cè)身蜷著,呼吸清淺,早已沉沉睡去。
他緩緩躺下,將那具纖細的身子攏入懷中。
她似乎有所察覺,喉間溢出一聲無意識的輕吟。
并未掙扎,反而尋了個更舒適的位置,安然偎著。
這般全然的信賴,與那碗苦澀的湯藥,甚是矛盾。
一縷月光穿過帷幔的縫隙,恰好落在她光潔的額頭與小巧的鼻尖。
他借著微光,細細描摹她的輪廓,直到眼皮重如千斤,才終于闔上了眼。
……
是夜,京郊。
月黑風(fēng)高,林中樹影幢幢,鬼影一般。
陳平攏了攏衣襟,壓下心頭的不耐:“約我來此處作甚?”
他聲音里滿是戒備與不悅。
暗影里,一個嘶啞的男聲幽幽響起,像砂紙磨過朽木。
“陳副禁衛(wèi),別來無恙啊?!?/p>
“別忘了,上回恒江那事,是我?guī)湍闫降摹!?/p>
男人輕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
“若非我,你現(xiàn)在早已是階下囚?!?/p>
“那臟水,能穩(wěn)穩(wěn)潑到南洲頭上……”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帶上了幾分玩味。
“……可多虧了我找來的,那南洲特有的香料??!”
陳平臉色一白,旋即冷哼。
“話雖如此,可你的事,我也沒少幫!”
“呵?!蹦腥税l(fā)出一聲嗤笑,滿是輕蔑。
“陳副禁衛(wèi),我讓你做的那些,不過是些舉手之勞?!?/p>
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可恒江那次,但凡走漏一絲風(fēng)聲,你掉的可是腦袋!”
“長安公主險些喪命,這可是殺頭的重罪!”
“若傳出去,圣上會饒了你?”
陳平瞇了眼:“你就不怕我將你的事全抖出來?”
“哈哈哈!”男人笑得開心,“那些事?不都是陳副禁衛(wèi)你做的么?”
陳平似想到什么,后背瞬間僵直,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