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藥簡短地回憶了一下,沒能記起來。
她素來不是會為難自已的人,想不起來便也作罷。
她沒回話,跑堂伙計接著笑道:“尤夫人一直為您備著雅間呢?!?/p>
沈藥的二嬸便是姓尤,許多人都稱她一聲尤夫人。
沈藥聽得微微一愣,“你認(rèn)得我?”
跑堂笑道:“我姓言,單名一個嶠字。言路的言,山喬嶠。今年十六了,出來尋些活計,補(bǔ)貼家用?!?/p>
沈藥:……
還是沒想起來。
段浪這時淡淡開口:“不回去嗎?府里那位等久了估計要發(fā)瘋。”
沈藥回頭沖他笑了笑:“這兒的糕餅是一絕,我?guī)┗厝ソo他嘗嘗。段大夫,你也一起嘗嘗吧?真的很好吃。”
段浪拒絕了:“出門前用過飯了,不餓?!?/p>
沈藥笑意加深:“我請客?!?/p>
段浪沉默一瞬:“……也行?!?/p>
言嶠躬身在前,領(lǐng)著沈藥一行人穿過熱鬧的前堂,登上雅間。
路上,沈藥想起什么,問:“我記得茶樓隔壁,原先不是一家首飾鋪子嗎?什么時候換成了書肆?”
言嶠回道:“那家鋪子得罪了宮里貴人?!?/p>
沈藥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
幾人已行至雅間門口,言嶠手腳麻利地推開雕花木門,請沈藥等人入內(nèi)。
左右并沒有閑雜人等,言嶠往下說道:“小的平日得空,也與隔壁書肆的老板閑聊幾句。據(jù)他所說,那首飾鋪子關(guān)門的前因,是太子殿下曾在鋪中賒賬購置了許多貴重首飾,林林總總加起來,竟有數(shù)千兩之巨。殿下那邊一時拿不出這許多現(xiàn)銀,鋪子的伙計便依規(guī)矩去了東宮討要。誰知等了許久,銀子沒等到,最后竟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嬤嬤過來代為結(jié)清的。當(dāng)時面上是過去了,可自那以后,鋪子里便隔三差五有人前去滋事生非,不是挑剔貨品,便是無賴訛詐。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這背后怕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柳氏一族在敲打,可又抓不住實實在在的把柄,店家被折騰得苦不堪言,最后實在是經(jīng)營不下去,只好忍痛關(guān)了鋪面?!?/p>
沈藥聽著,心中莫名生出一絲復(fù)雜的愧疚。
如果不是她當(dāng)初故意算計了謝景初,那首飾鋪子或許不至于遭此無妄之災(zāi)。
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細(xì)想起來,她縱然也有錯,可也只是一小部分緣故。
謝景初和皇后這樣,未免太過心胸狹隘。
就因為付了一筆銀子,便記恨到這種地步。
“好了,王妃稍坐,小的這就去后面請尤夫人過來?!?/p>
言嶠言罷,恭敬地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不多時,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卻輕快的腳步聲。
簾子一掀,沈藥的二嬸尤氏幾乎是小跑著進(jìn)來。
沈藥連忙起身相迎,二人雙手立刻緊緊握在了一起。
二嬸上下仔細(xì)打量著沈藥,目光最后落在她微隆起的小腹上,又是歡喜,又是心疼:“我早聽說你懷了身孕,當(dāng)時真想立刻去靖王府看看你!可我也知道,如今王府門前每日車水馬龍,拜帖禮物堆成山,我實在不好在這種時候去添亂?!?/p>
沈藥笑道:“王府大部分客人我都沒見,可若是二嬸過去,我肯定會見?!?/p>
又捏住了二嬸的手,“不過沒關(guān)系的,二嬸沒工夫去,我也會過來?!?/p>
二嬸點著頭:“如今你在靖王府過得順心如意,王爺待你如珠如寶,你爹娘、你兄長,還有你叔叔……”
提到她摯愛卻已逝去的丈夫,二嬸喉頭哽住,說不出話,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zhuǎn)。
沈藥的鼻子也有些酸酸的,勉強(qiáng)揚(yáng)起笑臉。
二嬸深吸了幾口氣,平復(fù)下翻涌的心緒,帶著細(xì)微哭腔說道:“他們在天有靈,一定都會高興?!?/p>
沈藥微微點著頭,“嬸嬸,我們坐下說。”
尤氏嗯了一聲。
這時,言嶠端著茶水與糕餅走了進(jìn)來,擺在桌上。
二嬸看看他,向沈藥笑道:“藥藥,你還記不記得小嶠?”
沈藥遲疑了一下。
二嬸笑道:“他是言副將的兒子呀?!?/p>
沈藥聞言,瞳孔驟然微微放大,扭頭,再度看向言嶠那張年輕俊秀的面龐。
怪不得……
剛才見第一眼,她就覺得有點兒熟悉,仿佛在哪里見過。
他和記憶中的言副將,實在是很像。
沈藥的父親沈?qū)④婘庀?,有好幾位得力副將,言副將是其中之一,出身微寒,但很有天分,敢闖敢拼,因此沈?qū)④妼λ枰灾赜谩?/p>
據(jù)說,言副將的妻子懷有身孕時,自已剛滿一歲。
爹爹曾經(jīng)拍著言副將的肩膀,笑著說若是生下的是個女娃娃,便與沈藥做手帕交,若是個男娃娃,二人便結(jié)個娃娃親。
言副將當(dāng)時連連擺手,直說“不敢高攀,不敢高攀”。
這件事,是后來爹爹當(dāng)作笑談,說給沈藥聽的。
在沈藥的記憶里,言副將性格爽朗幽默,對她很好。
言副將來府中議事,總會變著法兒地逗她開心,有時是一包香甜的麥芽糖,有時是幾顆光滑鵝卵石。
沈藥跟著爹爹去過言家。
在望京城外,兩間低矮茅草屋,收拾得干干凈凈。
言嶠的娘親是個溫婉的女子,衣著干凈樸素,在屋前屋后種滿了各色漂亮的花草。
那時,年幼的言嶠和他妹妹就在那個院子里,玩得特別開心。
后來,言副將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
再后來,將軍府上下也接連地死在了戰(zhàn)場上。
將軍府落敗,沈藥自身難保,一時半會兒也記不起言副將留下的妻兒了。
這會兒,沈藥終于回憶起來,沖言嶠不好意思地笑笑:“剛才就覺得你眼熟,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你是誰?!?/p>
“沒事兒,我記得王妃就好?!?/p>
言嶠笑著,將一碟海棠花形的糕餅輕輕放下:“這是尤夫人近來琢磨出的新品,王妃嘗嘗?!?/p>
沈藥依言,捏起一塊糕餅,送入口中。
酥皮入口即化,內(nèi)餡清甜不膩,帶著淡淡的花香和奶香。
沈藥眸子驟然放亮,由衷贊道:“好吃!”
她立刻向二嬸道:“嬸嬸,待會兒多做點這個糕餅,我要帶回王府哄人的。”
“好,都給你做。想要多少都做?!?/p>
二嬸笑著允下,又說起:“藥藥,我和你說啊,小嶠這孩子,實在是很爭氣,不過十六歲,開春便要參加科考了。只是讀書進(jìn)學(xué),處處都是花銷的地方,他又心疼娘親勞苦,也便一邊溫書,一邊在我這茶樓里做些活計,如此,便能為他娘親減輕負(fù)擔(dān)。”
沈藥微微點頭,問:“學(xué)業(yè)怎么樣?今年有希望考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