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衛(wèi)國此刻想起一件要緊事。
按照原計劃,他們只需支援三個公社,春耕任務早該結束,車隊也理應回廠報道了。
但被王副縣長這么一攪和,硬是耽擱了整整十天,廠里那邊肯定等急了,必須得盡快匯報情況。
他轉向一旁眉頭緊鎖的老支書,客氣地問道:
“老支書,咱們公社有電話嗎?我想跟廠里通個氣,匯報一下現(xiàn)在的情況?!?/p>
老支書點了點頭,抬手指向旁邊一間土坯房:
“有,就在那屋里,何科長你去用吧?!?/p>
“哎,謝謝您了?!?/p>
何衛(wèi)國道了聲謝,快步走進屋子,拿起桌上那部老式搖把電話,深吸一口氣,搖通了軋鋼廠廠長辦公室的號碼。
聽筒里“嘟——嘟——”響了幾聲后,被接了起來。
“喂,你好,軋鋼廠辦公室。”一個年輕干事的聲音傳來。
“你好,我是運輸科何衛(wèi)國,有緊急情況要向李廠長匯報?!?/p>
何衛(wèi)國的聲音沉穩(wěn),但透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何科長?您稍等,我馬上轉接?!?/p>
對方顯然知道何衛(wèi)國帶隊外出任務卻遲遲未歸的事,不敢怠慢。
沒過幾秒,電話那頭就傳來了李懷德那熟悉而略帶急切的聲音:
“衛(wèi)國?是你嗎衛(wèi)國!”
“廠長,是我。”
李懷德的聲音立刻拔高了幾分:
“你們到底什么情況?”
“任務周期早就過了,廠里一直沒收到你們的消息,我都快急死了!”
“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人都沒事吧?”
“廠長,我們人都沒事,車和貨也都完好。”
何衛(wèi)國先報了平安,隨即語氣沉了下去:
“但我們被人做了局,扣在通縣整整十天,剛被放出來?!?/p>
“什么?做了局?被誰扣了?你詳細說!”
李懷德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何衛(wèi)國盡量簡明扼要,將從抵達向陽公社開始,張豐收如何搞形式主義接待、如何要求他在那份浮夸的報告上簽字背書、被他嚴詞拒絕后,對方又如何與王副縣長勾結,以莫須有的“貪污挪用”罪名將他們非法扣押十天,導致躍進公社化肥延誤的前后經過,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但何衛(wèi)國幾乎能想象到李懷德此刻鐵青的臉色。
果然,下一秒,聽筒里就傳來了李懷德壓抑著巨大怒火的低吼:
“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
“他張豐收想干什么?他王建國又想干什么!”
“為了那點政績面子,就拿春耕當兒戲,拿老百姓一年的收成當籌碼?”
“他們眼里還有沒有國法!”
咆哮過后,李懷德迅速恢復了作為一廠之主的決斷力,語速快而清晰:
“衛(wèi)國,你和運輸隊的同志們受委屈了!”
“這件事性質極其惡劣,這已經不僅僅是刁難,這是公然破壞春耕生產!”
“你放心,我馬上以軋鋼廠黨委的名義,直接向市工業(yè)局和春耕生產總指揮部匯報!”
“我倒要看看,是他王建國的官帽子硬,還是保障春耕這項國策硬!”
“你們現(xiàn)在任務已經完成,先注意自身安全,隨時等我消息!”
“我明白,廠長,那我們等您通知?!?/p>
何衛(wèi)國心里一塊石頭稍稍落地。
他選擇直接向李懷德匯報,而不是找周振邦,是經過考慮的。
這次春耕任務是上級統(tǒng)一協(xié)調,涉及工業(yè)生產支援農業(yè),由廠方出面名正言順。
李懷德清楚他和周振邦的關系,若事情鬧大,需要更高級別力量介入時,周振邦自然會知曉并出手。
現(xiàn)在,他需要的是組織層面的正式渠道發(fā)聲。
掛斷電話后,何衛(wèi)國向老支書再次道謝,隨后便帶著趙曉東幾人,駕駛著空車離開了躍進公社。
雖然歷經波折,身心俱疲,但總算完成了所有支援任務,一想到馬上就能回廠里正常上班,大家的心情還是輕松了不少。
然而,這種輕松的氛圍并沒能持續(xù)多久。
車隊剛行駛到通縣縣城入口,遠遠地就看到前方設了路卡。
幾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為首的,正是那個錢干事,他身后還跟著七八個持槍的民兵。
“吱嘎——”
幾聲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車隊被迫再次停下。
何衛(wèi)國推開車門,面色陰沉地下了車。
趙曉東跟在他身后,眼睛瞬間就紅了,他年輕氣盛,再也壓不住火,沖著錢干事就吼:
“你們他媽有完沒完?還來?”
何衛(wèi)國走到錢干事面前:
“錢干事,春耕支援任務已經全部結束?!?/p>
“這次,又是什么理由?證據(jù)呢?舉報人呢?拿出來看看?!?/p>
錢干事面對何衛(wèi)國的質問,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慢悠悠地開口:
“何科長,請你配合?!?/p>
“問題……還沒有完全調查清楚,需要你們再回去,協(xié)助調查?!?/p>
“調查?”何衛(wèi)國氣極反笑:
“扣了我們十天都查不清,現(xiàn)在反而更查不清了?”
“你們到底是能力有問題,還是根本就是在故意找茬?”
“沒有確鑿證據(jù),我憑什么再跟你回去?我們現(xiàn)在要回廠復命!”
錢干事臉上的假笑收斂了些,語氣帶著明顯的威脅:
“何科長,你骨頭硬,嘴也硬。但有什么用呢?”
“你硬得過這個嗎?”
他說著,大手一揮。
身后那些民兵立刻“嘩啦”一聲,動作整齊地端起了手中的步槍,明晃晃的刺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槍口雖未直接對準眾人,但那威懾的意味已不言而喻。
何衛(wèi)國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得一股荒謬和怒火直沖頭頂。
他算是徹底明白了,跟這些人講道理、講程序,純粹是對牛彈琴。
為了隊員們的安全,他強壓下立刻動手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咬牙道:
“行,算你狠!”
“帶走!”錢干事不耐煩地再次揮手。
這一次,他們沒有被帶回之前那個僻靜的小院,而是直接被送進了縣看守所,五個人被一同關進了一間狹窄而陰冷的牢房。
“哐當”一聲,鐵門在身后重重關上,落鎖的聲音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