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nèi),死寂如墳。
林楠和呂曉橫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投向后視鏡,那里映照出一張慈眉善目的臉。
目光接著緩緩上移,陡然定格!
轟!
下一刻,兩人全身汗毛炸立!
驚駭、恐懼、不可置信……
種種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心底的認知!
居然是他?!
雖然在來的路上,林楠做過無數(shù)次心理建設(shè)。
他推演過,能搞定蘇建國元帥的人,無外乎就那幾位。
范圍早已被他鎖死,如果不是紅墻內(nèi)的那八位其一,那就在軍方九巨頭之中。
但他做夢都沒想到,甚至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敢想,
當年的那個內(nèi)奸,如今想要置蘇誠于死地的人,竟然是他??!
這是天塌了!
“呵呵?!?/p>
后排的老人似乎很享受這種極致的恐懼。
他微微前傾,身上那股檀香味再次透出,但此時聞起來只像是催命的毒氣。
“怎么了?”
老人的聲音溫和,帶著長輩特有的關(guān)懷語氣,“你們這兩個年輕人,剛才在外面不是挺能折騰,挺能分析的嗎?”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駕駛座呂曉橫的肩膀。
呂曉橫渾身劇烈一顫,差點尿了褲子。
“怎么突然變啞巴了?”
“既然這樣,那一會兒把你們丟進長水一鋼的煉鋼爐里時,也要記得把嘴抿緊點,一下子就過去了?!?/p>
“畢竟,一千六百度的鐵水灌進去,要是張著嘴,那個慘叫聲會很難聽?!?/p>
長水一鋼?
鐵水?!
這幾個字像是精鋼重錘,砸得呂曉橫腦子里竟開始了幻痛!
那……那可是是能把人瞬間氣化,連骨灰渣子都找不到的銷毀方式啊!
別說骨頭皮肉,乃至于任何DNA,都會在高溫下徹底分解!
人間蒸發(fā)!
“不……不!不要!”
呂曉橫徹底崩了。
什么豪門闊少的氣度,什么兄弟情義,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喂了狗。
“饒命!首長饒命??!”
呂曉橫的聲音劇烈顫抖,帶著哭腔。
如果不是安全帶勒著,他恨不得轉(zhuǎn)身給老人磕一百個響頭。
“求求您看在我爸的份上,饒我一條狗命!”
“我什么都沒看見!我真的什么都沒看見!我今天就是來開車的!”
說到這,呂曉橫猛地轉(zhuǎn)頭,面目猙獰地指著身旁的林楠,嘶吼道:
“是他!都是他!首長,都是林楠這個王八蛋的主意!”
“是他分析出龔天明是誘餌,是他非要來抓您的把柄,甚至還想用這事兒要挾您換取政治資源!”
“我勸過他的!我說這是找死,但他不聽??!首長,我是無辜的,您殺他,殺他就行了啊!”
狹窄的車廂里,回蕩著呂曉橫歇斯底里的出賣聲。
林楠坐在副駕駛,臉色鐵青。
但他一言不發(fā)。
只是死死地咬著牙關(guān),雙手緊緊抓著膝蓋,指節(jié)已經(jīng)按得發(fā)白。
老人看著前面這出“狗咬狗”的戲碼,眼角的笑意更濃了。
人性啊,果然是最經(jīng)不起考驗的東西。
他揮了揮手,像是驅(qū)趕一只蒼蠅。
身旁的黑衣保鏢立刻上前,一只手按在呂曉橫的肩膀上。
看似輕飄飄的一按,呂曉橫卻像是被液壓鉗夾住,瞬間動彈不得,連聲音都被一種特殊的勁力卡在了喉嚨里。
車廂終于安靜了。
老人的目光轉(zhuǎn)動,落在了副駕駛那個沉默的背影上。
“林家那小子?!?/p>
老人的語氣里多了一絲玩味,“你的同伴都把你賣干凈了,你怎么不求饒?”
“求您……有用嗎?”
林楠深吸一口氣,緩緩轉(zhuǎn)過身。
雖然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雖然他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他的眼神,卻強行維持著一絲清明。
“我也不笨,既然您今天讓我見到真容……”
林楠慘笑一聲,指了指自已的眼睛,“那么,如果沒有天大的理由,恐怕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我?!?/p>
“聰明?!?/p>
老人贊許地點了點頭,甚至還鼓了兩下掌。
“確實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狠人?!?/p>
老人靠回椅背,像是在聊家常,“我看過你的資料?!?/p>
“十八年前生母病逝那晚,你才十歲吧?面對那個故意拖延救治時間的后媽,你非但沒哭沒鬧,反而事后笑著叫了她一聲媽?!?/p>
林楠的瞳孔猛地收縮。
“這一叫,就是二十年?!?/p>
老人嘖嘖稱奇,“隱忍二十年,裝紈绔,裝廢物,直到幾個月前借著對手的刀,兵不血刃地把二房母子除掉,順手還把你那個老爹架空囚禁?!?/p>
“林楠,你這個天生的壞種,也算是個人物?!?/p>
林楠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浮?/p>
他在這個老人面前,就像是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嬰兒,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不過……”
老人話鋒一轉(zhuǎn),眼神驟然變冷,“聰明人往往死得快,今天,也就到此為止了?!?/p>
黑洞洞的槍口,無聲無息地抬起。
那是保鏢手中的消音手槍,直指林楠的眉心。
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
林楠看著那幽深的槍口,又看了一眼老人那張漠然的臉。
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最終匯聚成一個瘋狂的賭注。
既然橫豎是死,不如再賭一把的!
他的嘴唇動了,飛速的說著話。
“……”
老人眉頭一揚。
他立即抬手制止了身旁的保鏢,贊許的點頭。
……
半個小時后。
長水市中心的雙向八車道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
一輛黑色的舊款奔馳混在車流中,顯得毫不起眼。
只是它的速度慢得令人發(fā)指,幾乎像是在蠕動。
“滴滴——!!”
“草!會不會開車??!”
“開個破奔馳了不起啊!爬呢?!”
后方的新能源電車瘋狂地按著喇叭,幾輛暴躁的出租車猛打方向盤超車。
司機降下車窗,對著奔馳豎起一根中指,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
奔馳車內(nèi),卻是一片死寂。
那個恐怖的老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呂曉橫的魂兒似乎還沒收回來。
他滿頭大汗,額頭上的汗珠匯聚成流,順著臉頰滴落在名貴的襯衫領(lǐng)口上,濕了一大片。
他嘴里叼著一根煙,右手拿著那個限量版的打火機。
“咔嚓、咔嚓、咔嚓?!?/p>
火石摩擦聲不斷響起,卻始終點不著火。
他的手抖得像是帕金森晚期,火焰總是對不準煙頭。
“操!”
呂曉橫罵了一聲,狠狠將打火機砸在儀表盤上。
他把嘴里那根已經(jīng)被口水浸濕的煙拿下來,夾在耳朵后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那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讓他連踩油門的力氣都很勉強。
過了好一會兒。
呂曉橫才轉(zhuǎn)過頭,看著副駕駛上同樣癱軟的林楠,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笑。
“林……林少。”
“那個……你別怪我啊。”
呂曉橫干笑道,“當時那種情況,那可是要把人扔進鐵水里啊!我……我真是太緊張了,腦子一抽,下意識就把鍋甩你那邊去了?!?/p>
“抱歉抱歉,真的抱歉。不過你看,咱們這不是都活著出來了嗎?”
“呵?!?/p>
林楠轉(zhuǎn)過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充滿了不屑和鄙夷,像是在看一坨垃圾。
“收起你的豬油腦子,省省吧,我現(xiàn)在沒工夫想那些?!?/p>
呂曉橫臉色一僵,訕訕地閉上了嘴。
車廂里再次沉默下來。
只有窗外的風聲呼嘯。
過了許久,呂曉橫似乎是為了掩飾尷尬,又或者是真的想不通,忍不住問道:
“不過林少……我還是理解不了。”
“那個老怪物,為什么最后把我們放了?”
“我們可是看見了他的臉?。∵@不符合常理??!”
“難道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們還有利用價值?”
呂曉橫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那可是通天的大人物!想殺蘇誠,他隨便動動手指,蘇誠都得死無全尸吧?為什么要留著我們?”
“為什么要讓我們?nèi)⑻K誠?”
林楠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幽深。
他從兜里摸出一根煙,點燃。
深吸一口,辛辣的煙霧入肺,讓他混亂的大腦終于清醒了幾分。
“廢話?!?/p>
林楠吐出一口煙圈,冷笑道,“蘇誠的死不重要,但死在誰的手里,很重要!”
“如果蘇誠死在軍方手里,死在神秘殺手手里,那就是政治事件,就是驚天大案!那個老人的政敵,甚至蘇家殘存的勢力,一定會死咬著不放,徹查到底!”
“但如果我們動手呢?”
林楠轉(zhuǎn)過頭,看著呂曉橫,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已。
“兩個紈绔子弟,因為之前的過節(jié),或者因為商業(yè)利益買兇殺人,干掉了蘇誠?!?/p>
“這叫什么?”
“這叫一般刑事案件!這叫私人恩怨!”
“這就是完美的切割!”
林楠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徹骨的寒意,“我們就是那個老人最好的手套。臟活我們干,黑鍋我們背,而他依舊高坐在上頭,一塵不染?!?/p>
呂曉橫聽得目瞪口呆,只覺得后背一陣陣發(fā)涼。
“媽的……”
他咽了口唾沫,“這也太陰了……”
“所以,我們敢去當這個拋尸的工具,他有什么不樂意的?”
林楠自嘲地笑了笑,眼神中閃過一絲悲涼。
“話說回來,誰又不是工具呢?”
他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了那個素未謀面,卻已經(jīng)注定不死不休的對手——蘇誠。
“就說那個蘇誠,你以為他當初在江市遭到霸凌,那些人當真無所察覺?”
“當初的他,和現(xiàn)在的我們一樣?!?/p>
“立場和角度或許有些區(qū)別,但本質(zhì)上……”
林楠彈了彈煙灰,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我們都不過是被人拿來攪局、或者破局的工具罷了。”
“只不過,蘇誠是那個用來釣魚的餌?!?/p>
“而我們,是那把用來殺魚的刀?!?/p>
呂曉橫聽得煩躁無比,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喇叭上。
“滴——?。?!”
刺耳的喇叭聲撕裂夜空。
“媽的!這世界真他媽復(fù)雜!”
林楠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前方,眼中閃爍著如同餓狼般的光芒。
既然做了刀,那就得快。
如果不能完美的處理掉蘇誠,那這把刀就會被那個老人毫不留情地折斷,扔進煉鋼爐里化為鐵水。
“蘇誠……”
林楠輕聲呢喃,“別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命太硬,擋了太多人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