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當(dāng)!”
一聲清脆的鳴鑼聲,從不遠(yuǎn)處的街道口傳來。
緊接著是衙役的呵斥聲:
“肅靜!”
“縣尊駕到,閑人回避!”
眾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只見街口處,一隊(duì)身穿皂衣,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正大步流星地分開人群,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為首之人身著一身青色官袍,頭戴烏紗,面沉如水,一副不怒自威的做派。
正是清河縣縣尊,吳井元。
吳井元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了被圍在中央的盧璘身上。
看到盧璘安然無恙,心里暗自松了口氣。
還好,緊趕慢趕,總算是沒來遲。
幾百年才出一個撼動禮器,文鐘自鳴的存在,若是在自己的地界上出了半點(diǎn)差池,他吳井元萬死難辭其咎。
松了一口氣的吳井元大步流星地走到人群前方,聲音冰冷。
“聚眾鬧事,圍攻縣試案首,你們是想造反嗎?”
縣尊的威嚴(yán),讓不少頭腦發(fā)熱的學(xué)子瞬間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吳井元沒有理會他們,徑直穿過人群,走到了盧璘的面前。
剛剛臉上那股官威瞬間消散,態(tài)度立馬變得和善起來。
“盧小友,你沒事吧?”
“本官來遲一步,讓你受驚了?!?/p>
“我派人先送你回柳府,這里讓本官來處理?!?/p>
一想到盧璘那部傳天下作品中,那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簡直是讀書人的指路明燈。
別說案首,哪怕狀元都不是不可能。
所以,吳井元和盧璘打交道的態(tài)度,下意識地變得很恭敬。
可吳井元覺得沒什么,周圍的學(xué)子不肯干了。
堂堂一縣之尊,竟然對一個十二歲的書童,用上了近乎平輩論交的語氣。
這一下,徹底點(diǎn)燃了人群中最后一絲理智。
“看到了嗎!我就說有黑幕!”
“官官相護(hù)!他們果然是一伙的!”
“一個奴籍的書童,竟能讓縣尊大人如此對待,這背后得有多大的勾當(dāng)!”
原本被壓下去的聲浪,以更加猛烈的方式,轟然爆發(fā)。
學(xué)子們眼中的懷疑,徹底變成了認(rèn)定的事實(shí)。
吳井元臉色一變,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分寸。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對著人群厲聲呵斥。
“放肆!”
“科舉乃國之大典,豈容爾等在此信口雌黃,污蔑主考!”
可此刻的呵斥,哪里壓得住激憤的群情。
人群中,有人高聲反駁。
“吳大人,我們不是信口雌黃!”
“我們只想要一個公道!”
“是不是舞弊,是不是內(nèi)定,您一句話說了不算!”
躲在人群里的余程友,見時機(jī)成熟,再次高聲煽動。
“對!要想證明清白,很簡單!”
“把他的考卷拿出來!”
“當(dāng)著我們所有清河學(xué)子的面,公之于眾!是騾子是馬,一看不就知道了!”
“公之于眾!”
“公之于眾!”
這個提議,瞬間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yīng)。
一時間,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幾乎要將縣衙的屋頂都給掀翻。
吳井元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額角甚至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公布考卷?
怎么公布?
那可是傳天下級別的圣策宏文。
文章現(xiàn)世的當(dāng)天,文道便自行運(yùn)轉(zhuǎn),遮蔽了天機(jī),抹去了除他、教諭以及崔皓之外,所有無關(guān)人等的記憶。
文章蘊(yùn)含著天地至理,又豈是這些連文位都沒有的蒙生童生,有資格觀摩的?
別說他們,就算是尋常的翰林學(xué)士,若是強(qiáng)行觀之,心神都會被其中浩瀚的文道真意所沖垮,輕則才氣潰散,重則當(dāng)場癡傻。
此事,根本無法解釋。
拿出來?
怎么拿?
看著縣尊大人臉上那副為難又遲疑的神情,學(xué)子們更加堅(jiān)定了心中的猜測。
“他心虛了!”
“他拿不出來!”
“舞弊!這就是赤裸裸的舞弊!”
余程友見狀,趁熱打鐵,振臂高呼。
“諸位同窗!”
“清河縣官官相護(hù),已經(jīng)爛到了根子里!我們在這里,是討不到公道的!”
“我們?nèi)ジ牵 ?/p>
“去臨安府衙門前鳴鼓申冤!”
“我就不信,這朗朗乾坤,還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了!”
“去府城!”
“去府城申冤!”
群情激奮,徹底失控。
學(xué)子們一路高喊,一路朝城門的方向走去。
.................
不遠(yuǎn)處的小樓上,二樓的窗戶半開著。
落魄書生斜倚在窗邊,拎著酒葫蘆,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里灌著,目光饒有興致地看著樓下那場鬧劇。
他咂了咂嘴,朝著身后的沈夫子,懶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沈春芳,那便是你收的好弟子?”
“就這么杵在原地,跟個愣頭青似的,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一點(diǎn)應(yīng)變之力都沒有,倒是跟你這木頭如出一轍??!”
沈夫子眉頭緊鎖,倒不是因?yàn)閹熜值恼{(diào)侃。
他滿是疑惑的目光,放在縣令吳井元身上。
吳井元此人,沈夫子有所耳聞,雖算不上什么能臣干吏,卻也絕非庸碌之輩。
眼下這等局面,平息騷亂的法子,再簡單不過。
只需將盧璘的考卷公之于眾,一切謠言便不攻自破。
可為何遲遲不肯拿出考卷,反而任由事態(tài)發(fā)酵,激化矛盾?
這不合常理。
至于舞弊一說,沈夫子更是連半個字都不信。
自己這個弟子的品性,他再清楚不過。
更何況,以盧璘的學(xué)問,拿下區(qū)區(qū)一個縣試案首,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又何須多此一舉。
落魄書生見沈夫子不搭理自己,自顧自地又灌了一口酒,嘴角的譏諷之色更濃。
“怎么,不說話?”
“看來你對你這個便宜弟子,倒是信心十足?!?/p>
“就這么信他能憑真本事,拿下案首?”
沈夫子收回了目光,轉(zhuǎn)過身緩緩開口:
“教無可教?!?/p>
落魄書生聞言微微一愣,眼中有些意外。
自己這個師弟,雖然嘴上總是罵他迂腐,罵他不成器,可他心里清楚得很。
沈春芳當(dāng)年也是在科舉的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一屆榜眼。
官至禮部尚書,入閣拜相。
這等人物,眼界何其之高。
如今,竟會對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用上教無可教這四個字。
這評價,未免也太高了。
看來師弟對自己新收的這個弟子,確實(shí)自信。
“那個新來的學(xué)政魏長青,我見過。”
“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眼睛里,揉不進(jìn)半點(diǎn)沙子?!?/p>
“這事要是真鬧到臨安府去,他可不會給你這個前任閣老留半分情面?!?/p>
沈夫子聞言,搖了搖頭。
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著那個在千夫所指下,依舊身姿挺拔的弟子,眼神里沒有半分擔(dān)憂。
“真金不怕火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