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尹府。
日落黃昏,京城飄起了小雪。
大乾禮部尚書尹禮坐在廊檐下,眉頭緊蹙。
身邊的紅泥小火爐上放著一壺?zé)峋?,隨著火焰炙烤“咕嘟咕嘟”作響。
尹禮卻沒聽到,他的心思早就飄出了尹府。
尹禮被北蠻軍裹挾著一路南下,從喜峰口到紫荊關(guān),又從紫荊關(guān)到京城。
他眼睜睜地看著大乾國土淪陷,民不聊生,卻什么都做不了。
苦悶、無奈、憤怒……
種種情緒堆積在胸中,快將尹禮憋瘋了!
“噠噠噠……”
清脆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府里的仆從來了。
“大人,府外賈將軍來訪,要拜見大人您。”
尹禮回到京城后,被囚禁在他原本居住的宅子里。
尹禮的宅子內(nèi)早就人去樓空,家眷去了江南。
賈宇派給了尹禮不少仆從,侍候尹禮的飲食起居,也是為了監(jiān)視他。
“賈宇來了?”
尹禮微微蹙眉,道:“他又有什么陰謀詭計?算了,請他進來吧!”
尹禮與賈宇接觸得越多,對賈宇越發(fā)忌憚。
北蠻群臣中文臣以丞相哈剌章為首,武將表面上是賈宇、耶律虎、和卓平分秋色。
但三人中最難纏、棘手的,就是這個賈宇。
尹禮與賈宇見過三次,每一次都有被毒蛇窺視的感覺。
一刻鐘后,賈宇在成宥與小廝的陪伴下到了后院。
“尹大人,還真是有閑情雅致??!”
賈宇滿面笑容,與尹禮見禮。
面對客氣的賈宇,尹禮卻沒有給賈宇任何禮遇。
他坐在廊檐下盯著賈宇,眼神里充滿了忌憚。
“賈宇將軍日理萬機,來我這無用之人府上,有何貴干?”
賈宇沒有因為尹禮的無禮而不滿,他在尹禮身邊落座,笑著說道:“尹大人謙虛了,你才華卓絕怎么可能是無用之人?”
尹禮望著漫天的雪花,輕哼一聲:“賈宇將軍,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成宥見尹禮毫無禮數(shù),斥責(zé)道:“尹禮!先生來拜訪你是給你面子!你休要不識好歹!”
尹禮依舊不為所動。
“面子?我尹禮從不需要什么面子,成大人若不滿,殺了我就好!”
尹禮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將成宥氣得夠嗆。
“成宥,不得無禮!”
賈宇指了指酒壺,吩咐道:“我不喜熱酒,你去將酒水換了,換些涼酒來?!?/p>
成宥狠狠地瞪了尹禮一眼,隨后將酒壺取走,在小廝的陪同下?lián)Q酒去了。
院落里瞬間安靜,只剩下二人的呼吸與落雪聲。
“聽府里的小廝說,尹大人經(jīng)常坐在這里,一坐就是半日?!?/p>
“酒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卻很少吃酒?尹大人有心事?”
尹禮面無表情,道:“被囚禁在這里猶如籠中雀,我不坐著又能怎樣?”
賈宇搖了搖頭,道:“不!尹大人可不是能什么都不關(guān)心的人,來京城的路上尹大人每日都將自己的口糧分給沿途百姓。”
“你自打歸府之后,每天依舊將家中剩下的飯菜送給城里乞討的百姓,我方才來的時候,還見到了不少游蕩在附近的乞丐?!?/p>
賈宇的眸子里目光越發(fā)深邃。
“若本將沒有猜錯,尹大人在憂國憂民,擔(dān)心天上落雪,忍饑挨餓挨凍的百姓吧?”
“賈宇!”
尹禮被賈宇戳破心事,低吼著瞪向他:“你究竟要說什么!”
賈宇的嘴角微微上揚,他不怕尹禮生氣,就怕尹禮沒有情緒波動。
會憤怒,會擔(dān)心,是好事。
“本將這次來,只為了一件事——請尹大人出山,擔(dān)任禮部尚書!”
尹禮微微一怔,繼而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
尹禮狂笑不止,捧腹大笑,最后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賈宇將軍,你覺得我會去擔(dān)任北蠻的禮部尚書?”
“我尹禮就算身死,也不會為北蠻效力!你,還有達延汗死了這條心吧!”
賈宇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尹大人,你不要這么急著拒絕本將,本將給你看兩樣?xùn)|西,你再考慮一下?!?/p>
說完,賈宇從衣袖里取出兩份文書,他先將其中一份文書給了尹禮。
“尹大人,不妨看一看?!?/p>
尹禮狐疑地接過文書,看了一眼。
他的神情瞬間變得異常嚴(yán)肅,文書上,記載了目前京城內(nèi)的流民數(shù)量,以及停工的各種工坊、店鋪等等數(shù)據(jù)。
見狀,賈宇將另外一份文書,送到了尹禮面前。
“本將派人搜集來的情報,實際上,京城的工坊停工、店鋪關(guān)閉,流民激增比上面的還要嚴(yán)重。”
尹禮再也笑不出來了,他心如刀絞,文書上輕飄飄的數(shù)字,是無數(shù)大乾百姓在受苦煎熬。
“你給本官看這些有什么用?本官什么也做不了?!?/p>
尹禮冷冷地回應(yīng)賈宇,手卻忍不住打開了另外一份文書,當(dāng)他看到這一份文書上的數(shù)據(jù)的時候,他的眼眶一紅,潸然淚下。
文書上,記載了燕云、北直隸被跑馬圈地?fù)屪叩奶锏氐臄?shù)量,以及失去了田地流離失所的百姓的人數(shù)。
賈宇見到尹禮落淚,輕嘆口氣:“尹大人,你每日坐在這里望著雪花,不就是在擔(dān)心天寒地凍,百姓流離失所缺衣少食嗎?”
“這些失去土地的百姓沒有了活路,他們又要有多少人死在這個冬天?或者下個冬天?他們與你我一樣,都是漢人……”
“你也配提‘漢’字!”
尹禮拍案而起,怒斥賈宇:“若非你獻毒計,北蠻焉能殺入中原?賈宇,你根本不配做漢人!回去告訴達延汗,我賈宇誓死不為北蠻效力!”
賈宇微微仰起頭,看著盛怒的尹禮。
“尹大人,你有風(fēng)骨有氣節(jié),你要守住你自己的名聲,若你死了,死在我北蠻手中,你就是大乾的忠良,千古流芳!”
“但是在我賈宇看來,你并沒有多高尚,因為你將你個人的榮辱,置于大乾萬千百姓的性命之上!不過沽名釣譽爾!”
聞聽此言,尹禮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你說什么?我尹禮沽名釣譽?”
“不然呢?”
賈宇緩緩起身道:“尹大人,你不是為我北蠻當(dāng)這個禮部尚書,而是為漢人當(dāng)禮部尚書?!?/p>
“不瞞你說,大王有意整治跑馬圈地,有意整治北蠻人在京城的強取豪奪,盡快恢復(fù)京城的秩序。”
“奈何手邊沒有得力之人,你尹禮尹大人就是大王最鐘意的良才!”
賈宇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性,猶如誘惑人墮落的惡鬼。
“尹大人當(dāng)禮部尚書,這兩件事全部交給你來處理,遏制住貴族跑馬圈地、禁止京城內(nèi)對漢人的迫害剝削?!?/p>
賈宇往前走一步,逼近尹禮。
“你尹大人能拯救多少漢人?數(shù)以萬計的漢人??!就看你尹大人是更看重自己的名節(jié),還是更看重天下百姓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