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湛暈過去后不久,
曼谷三號橋頭,
燃燒的車輛殘骸仍在噼啪作響。
肖恩和凱恩站在一片狼藉的路障前,臉色陰沉得可怕。
手下人從扭曲的駕駛室里拖出了一具幾乎被燒焦、但仍能辨認(rèn)出并非李湛的尸體,
以及那部被熏得漆黑的手機。
“媽的!
我們被耍了!”
肖恩一腳踹在變形的車架上,怒吼道,
“那小子根本沒在車上!
這是金蟬脫殼!”
凱恩蹲下身,檢查著尸體和周圍的痕跡,
冰冷的藍(lán)眼睛里閃過一絲被愚弄的暴怒。
“那家伙可能受傷了,不然他手下不可能出此下策...
他跑不遠(yuǎn)!
立刻以剛才這駕車的軌跡,沿途搜索...
并通知林家,讓他們安排警方派人封鎖沿途所有區(qū)域!
河道、下水道、貧民窟,給我一寸一寸地搜!
他一定還躲在曼谷的某個角落里!”
刺耳的警報聲再次響起,
一場更為嚴(yán)密的地毯式搜索,伴隨著林家的滔天怒火,
如同一張死亡之網(wǎng),
向著曼谷每一個陰暗的角落急速蔓延...
——
曼谷的天空,
最后一縷橘色的霞光也終于被夜色徹底吞噬。
河岸地帶迅速被濃重的黑暗籠罩,
只有遠(yuǎn)處城市燈火在天際投來模糊的微光,勉強勾勒出廢棄碼頭與堆積垃圾的扭曲輪廓。
咸腥的河水味與垃圾腐敗的酸臭在悶熱無風(fēng)的空氣中凝固,令人窒息。
兩支光線微弱的手電筒,
如同黑暗中掙扎的螢火,在廢棄物堆上顫抖地晃動。
兩個瘦小的身影正彎著腰,艱難地翻找著任何可以換錢的玩意兒——
塑料瓶、廢金屬,或者別的什么。
那是姐弟倆,身上都帶著幾分華裔特征。
姐姐叫阿玉,約莫十三四歲,
即使臉上刻意涂抹著臟兮兮的泥污,也難掩她五官的清麗。
她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眼神像受驚的小鹿,
時刻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但當(dāng)她看向弟弟時,
那眼神里便會流露出一種超越年齡的堅韌與溫柔。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攢夠錢,
送弟弟去一所正經(jīng)學(xué)校,讓他遠(yuǎn)離這片泥濘,過上體面的生活。
弟弟叫阿諾,比姐姐小一兩歲,
身子骨還沒完全長開,有些瘦弱,
但眉眼十分清秀,甚至帶著幾分女相的柔美。
與姐姐的謹(jǐn)慎不同,
他的眼睛里總是閃爍著一絲不切實際的憧憬。
“阿姐,”
他下意識地用了一個中文稱呼,小聲嘟囔著,
私下里,
他們會用去世的母親教他們的、幾句走了調(diào)的簡單中文詞匯交流。
“等我去了芭堤雅,進(jìn)了‘蒂芬妮’(泰國最大的秀團(tuán)),做大明星,賺大錢!
你就不用再…再撿垃圾了。
我送你去…讀書!”
他的中文詞匯有限,夾雜著泰語和手勢,但語氣里充滿了向往。
“不行!”
阿玉立刻用生硬的中文低聲斥責(zé),語氣里充滿了心疼與焦急,
“那里…不好!不許去!”
她切換回流利的泰語,繼續(xù)說道,
“我們慢慢攢錢,姐一定能供你上學(xué)。”
“上學(xué)有什么用?
疤面哥說了,
我這張臉,去做‘水晶晶’(泰國對漂亮變性人的稱呼)來錢最快了…”
阿諾不服氣地反駁,
但聲音在姐姐憂慮的目光下漸漸低了下去。
“疤面”這個名字像一道陰影,讓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那是控制著這片區(qū)域底層乞討和拾荒行當(dāng)?shù)男』旎祛^目,
他們微薄的收入大部分都要上交給他,
還因之前母親生病欠下了根本還不清的債。
疤面最近看阿玉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讓他們感到了巨大的恐懼。
逃離曼谷,去往傳說中機會遍地的芭堤雅,成了他們絕望中唯一的念想。
就在這時,
走在前面的阿諾突然停下腳步,驚恐地拉了拉姐姐的衣角,
指向河堤邊一個巨大的、廢棄的水泥管道。
“姐…那…那里好像有個人!”
阿玉心頭一緊,順著弟弟指的方向望去,
借著月光,隱約能看到管道深處蜷縮著一個黑影。
兩人嚇得大氣不敢出,僵在原地好一會兒。
“好像是個死人?”
阿諾聲音發(fā)顫,
但漸漸地,恐懼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他眼尖地注意到,那人的手腕上,在月光下反射出一抹誘人的金屬光澤——
是一塊手表!
再用手電筒照了照...
脖頸處似乎還有一條項鏈!
一個大膽而危險的念頭在他心中滋生。
“姐!”
阿諾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睛死死盯著那塊表,
“那表...看起來挺值錢的...
還有項鏈!
我們…我們要是...
就有錢去芭堤雅,再也不用怕疤面了!”
貪婪和去芭堤雅賺大錢的執(zhí)念,像野草般在這個少年心中瘋長,暫時壓倒了恐懼。
他小心翼翼地,
朝著那個決定他們命運、也注定被他們改變命運的水泥管,邁出了腳步。
——
阿諾的心跳得像打鼓,
他躡手躡腳地靠近水泥管,
潮濕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鉆進(jìn)他的鼻孔。
只見一個男人蜷縮在水泥管的最深處,
渾身沾著泥污和已經(jīng)發(fā)黑的血跡,一動不動,仿佛已經(jīng)沒了聲息。
他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姐姐,
阿玉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攥著衣角,臉上滿是掙扎和恐懼。
“他…他好像不動了,是不是死了?”
阿諾仔細(xì)打量著面前的男人小聲說著,既像是在問姐姐,又像是在給自已壯膽。
他蹲下身,顫抖著手想去解李湛手腕上的表。
表帶扣得很緊,
昏迷中的李湛似乎因這觸碰產(chǎn)生了一絲微弱的反應(yīng),手臂無意識地動了一下。
“??!”
阿諾嚇得猛地縮回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諾!快回來!
我們走吧!”
阿玉在遠(yuǎn)處焦急地低喊。
“不!
姐,我就快拿到了!”
對芭堤雅的渴望壓倒了一切。
阿諾再次鼓起勇氣,這次他將目標(biāo)轉(zhuǎn)向李湛脖頸間的項鏈。
鏈扣被李湛的身體壓住了一部分,
他索性雙手死死摳住李湛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向上猛拽。
李湛沉重的上半身被拖起,頭顱無力地向后仰去。
然而,
阿諾高估了自已的力氣,也低估了一個昏迷成年男子的重量。
就在這一瞬間,
他因過度緊張而發(fā)軟的手臂猛地一滑!
“咚!”
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炸開,在寂靜的河邊格外清晰。
李湛的后腦勺毫無緩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水泥管內(nèi)壁一處異常尖銳、如同犄角般的混凝土凸起上!
這一下撞擊極其沉重,
甚至能看到幾粒細(xì)碎的水泥屑從撞擊點崩落。
阿玉驚恐地看到,
李湛即使在昏迷中,整個身體也因為這記重創(chuàng)而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鮮血幾乎是立刻就從他的發(fā)間涌出,
迅速染紅了粗糙的混凝土表面,沿著他的脖頸汩汩流下...
“??!
我...我...
我不是故意的...”
阿諾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后退。
阿玉也看到了那刺目的鮮血...
她沖上前拉住弟弟,聲音帶著哭腔,
“你干什么!
我們殺人了!快走!”
就在這時,遠(yuǎn)處橋上隱約傳來了幾聲呼喝和摩托車的引擎聲。
是誰?
是來找這個男人的嗎?
要是被他們知道是我們弄死了他...
極致的恐懼攫住了姐弟倆。
阿玉看著水泥管里那個因為二次創(chuàng)傷而可能正在死去的男人,
月光下,
那張輪廓分明的華裔臉龐,
讓她心中莫名地一緊,涌起一絲惻隱之心。
一個念頭瞬間閃過——不能把他留在這里!
如果這男人死了,
那些人發(fā)現(xiàn)尸體,一定會追查到底。
到時候這男人身上的好東西就肯定跟他們姐弟倆沒關(guān)系了...
而且…
如果他能活下來…也許……
混亂的思緒、殘存的善良、求生的本能以及一絲現(xiàn)實的算計,
在這一刻混合成了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快!
幫我把他拖出來!”
阿玉對弟弟低喊,“快,把他弄到船上去!”
他們那艘用來拾荒的破舊小木船,就藏在不遠(yuǎn)外的蘆葦叢里。
“姐?!”
“別問了!快!
想去芭堤雅就聽我的!”
姐弟倆用盡吃奶的力氣,
將昏迷不醒、死沉死沉的李湛從水泥管里拖了出來。
阿玉迅速扯下自已頭上一塊相對干凈的布條,手忙腳亂地纏在李湛仍在滲血的后腦上。
“手表…項鏈……”
阿諾還惦記著他們的“啟動資金”。
就在這時,
遠(yuǎn)處如同催命符般的叫罵聲和摩托車引擎聲似乎又清晰了幾分!
“快,用力...
先把他弄走,東西跑不了。”
阿玉和阿諾一左一右,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架起李湛。
但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對于他們來說如同山岳,
兩人一個趔趄,差點一起摔倒。
“拖…拖著他走!”
阿玉當(dāng)機立斷,聲音因用力而顫抖。
兩人改為架住李湛的胳膊,幾乎是將他半拖半拽地拉出了水泥管。
李湛的雙腿在泥地上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跡。
沒走出幾米,
阿諾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小臉憋得通紅。
阿玉也是滿頭大汗,單薄的身體搖搖欲墜。
“姐…我…我沒力氣了…”
阿諾帶著哭腔喊道,死亡的恐懼和體力的透支讓他幾乎崩潰。
“不能停!
讓其他人看見就麻煩了...”
阿玉嘶啞地鼓勵著,
“趁天黑沒人看見,先把他拖上船!”
姐弟倆不再說話,咬緊牙關(guān),連拖帶拽...
人一旦有了念想,爆發(fā)出來的潛力是難以想象的。
最終,姐弟倆還是將沉重的李湛弄上了他們小船。
阿玉立馬用破爛的篷布將李湛蓋住,阿諾則奮力撐開船篙。
小船像一片落葉,
悄無聲息地滑入河道中央,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而李湛,
這位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地下梟雄,
此刻就像一件無主的貨物,
在命運的捉弄下,
被兩個掙扎在生存線上的可憐人,拖向了一個他從未設(shè)想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