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老太太六神無主地去看周圍眾人。
惶惶的目光在謝珩、燕國公、平陽真人、全掌柜等人身上掠過……
突然,她撞進一雙如幽泉般沉靜的眸子。
陽光經(jīng)層層枝葉的過濾,在少女的臉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愈發(fā)顯得她優(yōu)美小巧的下巴瑩白如玉,那雙陰影中的眸子睿智冷清,正靜靜地凝視著她。
不知為何,蒲老太太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近乎悲憫的情緒。
她與對方在今日之前明明素不相識,可這一刻,她竟然覺得自己仿佛里里外外,從身體到靈魂,都被這個年僅芳華的少女看透了。
腦子里如走馬燈般閃過無數(shù)的畫面……
恍然間,老太太聽見侄女的催促聲:“姑母?你快說話?。 ?/p>
隨之而來的是,右臂被人用指甲狠狠掐著的劇痛。
蒲老太太疲憊不堪地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才睜眼。
突然——
她奮力地掙開了蒲氏的挽著她的那只手。
“別碰我!”
這一下,老太太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力道之大,讓毫無提防的蒲氏一個踉蹌,狼狽地摔倒在地。
“姑母,你這是做什么?”蒲氏難以置信地看著一向最是和善的老太太,秀麗的臉龐有一瞬的猙獰。
此刻,蒲老太太居高臨下,將侄女那細微的表情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悲涼。
蒲老太太眸含淚光,眼角發(fā)紅,顫聲道:“阿瑩,就因為我當年不同意將你許配給浩然,你就一直記恨在心嗎?”
“就因為這件事,你竟然要對我這個親姑母下此毒手!”
她自認無愧于這個侄女,沒想到只一件事令侄女不滿意,她竟要自己的命!
“就因為這件事?”蒲氏近乎咬牙切齒般地重復著,瞳仁中涌動著極其強烈復雜的情緒,有不甘,有怨恨,有悲哀,又夾雜著難以平復的憤懣。
是姑母毀了她一輩子!
只差一點,蒲氏就要把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那些話說出了口,但她終究是閉上了嘴。
牙齒狠狠咬住了唇,直把唇瓣咬出了血。
將那滿口的血腥味咽下,蒲氏轉(zhuǎn)瞬又換了一張悲切的面孔,“姑母,您誤會我了!”
“就因為旁人空口無憑的幾句話,您就認為我對您下毒?”
“姑母,我一向視您為親母,我怎么會毒害您呢!”
蒲老太太胸膛劇烈起伏著,侄女的這些話狠狠地刺痛了她。
激烈的情緒下,她只覺得一陣胸悶心悸,眼前發(fā)黑……
“婆婆!”
小團子見蒲老太太的表情不對,忙攙住了老婦的左臂。
而明皎出現(xiàn)在老太太的另一邊,動作嫻熟地給她按壓著手腕內(nèi)側的內(nèi)關穴,神門穴。
她又吩咐紫蘇打開針包,取出兩根銀針,分別扎在了老太太的膻中穴與至陽穴。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快得全掌柜與古大夫根本還沒反應過來。
外行人看熱鬧,內(nèi)行人看門道,內(nèi)行的古大夫唏噓地贊道:“大小姐這手針法委實厲害!”
全掌柜卻是心陡然一沉,暗道不妙。
原本臉色青白的蒲老太太很快就緩過勁來,感激地看著明皎:“明小姐,謝謝你?!?/p>
“若非是你,我怕是要死得不明不白……”
“你的恩情我記下了?!?/p>
“您言重了。”明皎微微地笑,眸中染上一絲絲的感傷,“看到您,讓我想起了先母?!?/p>
上一世,當明皎知道這位蒲老太太的故事時,便聯(lián)想到了她的生母楚氏。
兩人同樣是被最親近的人背叛,同樣死得不明不白。
娘親至死都不知父親背著她養(yǎng)了外室,至死都不知明遇根本不是她的兒子……
她今日幫了蒲老太太,有一半也是彌補她內(nèi)心的那個空洞。
她偶爾會想,若是當年在娘親一無所知時,有人提點她一句,她會不會不至于年輕輕輕就香消玉殞……
這時,主位上的謝珩施施然道:“侄女毒害親姑母,法理難容,硯舟,將這蒲娘子押回京兆府審理?!?/p>
“民婦冤枉!”蒲氏哪里肯認,朝謝珩那邊膝行了幾步,想喊冤。
可硯舟不給她機會,用一團帕子塞住了她的嘴,沒好氣地說:“我方才不是說了嗎?此處雖不是公堂,但也容不得你們在我們大人跟前咋咋呼呼?!?/p>
“蒲娘子,你放心,若你沒有毒害你姑母,京兆府也不會冤枉了你……這京城可是天子腳下!”
與此同時,燕國公的兩個小廝一左一右地將被堵了嘴的蒲氏給鉗住了。
眼看蒲氏被拖走,全掌柜心中不祥的預感更深。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對謝珩說:“謝少尹,既然這案件明了,那草民可以走了吧?”
謝珩不置可否,屈指在茶幾上輕輕叩動了兩下,似在沉吟思索。
明皎一邊收了銀針,一邊道:“謝少尹不必在意我景川侯府,公事公辦就是?!?/p>
“這藥是從頤和堂抓的,頤和堂的確難逃幫兇之嫌,少尹大人盡管將全掌柜與古大夫一并押去京兆府衙門便是。”
明皎一副大公無私、胸懷坦蕩的樣子。
全掌柜簡直要瘋了,失態(tài)地喊道:“大小姐,您怎么能這樣!您這是公報私仇!”
明皎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我與掌柜有何私仇?”
“……”全掌柜一時語結,說不上話。
燕國公看得津津有味,已經(jīng)在嗑瓜子了,見全掌柜不說話,就催了一句:“喂,你說說,你們有什么‘私仇’?”
全掌柜理智回籠,哪敢提什么私仇,改口說:“大小姐,您不能這樣對我!”
“我可是救過老侯爺?shù)拿?,我這條腿就是為了救老侯爺才瘸的。”
說著,他拍了拍他那條瘸腿,竟像潑婦般對著上天哭嚎起來,“老侯爺,您在天有靈,要為老仆主持公道?。 ?/p>
“老仆對侯府一向忠心耿耿,今日不過是在言語上得罪了大小姐一句,大小姐就要把老仆送去京兆府大牢?。 ?/p>
全掌柜越喊越大聲。
饒是觀主已經(jīng)令觀中的幾個道士將方圓五六丈圍了起來,不許閑人靠近,這尖利的喊聲還是吸引了一些香客往這邊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