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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大小苦孩子

    收拾屋子好辦,難辦的是補屋頂。

    天涯島上的房屋多數(shù)是海草房,祖?zhèn)鞯臉邮?,祖?zhèn)鞯氖炙嚒?br />
    這種房子以石為墻,海草覆頂。

    有點像以前內(nèi)陸的茅草屋,但要更舒服,因為海草含鹽量大,海鹽隔熱,住著冬暖夏涼,還能防蟲蛀、防霉?fàn)€,最重要的是阻燃能力強。

    漁家最怕火,每家每戶都是靠漁船、漁具和漁網(wǎng)過活,而這些東西容易燃燒。

    部隊的營房也是海草房,王向紅回憶說,這是當(dāng)初得知部隊要來島上駐扎,他發(fā)動王家人出工出力給建起來的。

    “當(dāng)年還登過報呢,大報紙,解放軍報,六幾年的來著?”來看熱鬧的老漢王祥芝問道。

    王向紅笑瞇瞇的說道:“六五年四月,標(biāo)題叫天涯島新軍營見聞——軍民一家魚水情深?!?br />
    王祥芝說道:“對,六五年部隊來了,然后當(dāng)時看到咱給建了軍營,戰(zhàn)士們很感動,一定要給咱們錢,但咱們能要嗎?咱王家也不少子弟當(dāng)兵,這些戰(zhàn)士就跟咱家孩子一樣。”

    “部隊干部看咱們死活不要錢,就給咱打水井、開墾山林做田地,還挨家挨戶發(fā)了五斤小米呢,說起來還是咱占了部隊的光?!?br />
    “毛委員的戰(zhàn)士有紀(jì)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庇钟欣先速澷p的說道。

    王向紅笑道:“先不說這個,話題扯遠(yuǎn)了,先得想想辦法把屋頂給苫一苫?!?br />
    他給王憶介紹,建一棟海草房需要70多道工序,全是手工,需要有瓦匠、木匠、石匠、苫匠四個工種的配合。

    這其中由苫匠苫房頂是最為重要的一道工序,也是其他工匠所不能替代的。

    要修補屋頂就需要苫匠和海草,王向紅說道:“剛才紅梅說的對,讓大迷糊過來上工吧。他不會撒網(wǎng)不會下鉤,那就讓他撈海草、曬海草,趕在谷雨前給收拾妥當(dāng)。”

    “對,快到谷雨了,說不準(zhǔn)哪天就下雨,是得抓點緊?!蓖鯑|喜點點頭。

    眾人在這里熱鬧到一點多鐘還不肯走。

    王向紅一揮手下命令:“行了,都趕緊回去吃晌午飯,吃完了歇歇,下午還得上工呢,眼前正是汛期,千金難買好汛頭,搶潮要緊。”

    王憶跟著他回去吃飯。

    昨晚剩下一些菜,中午就是吃剩菜了。

    王憶又悄悄地放開了腰帶……

    時刻準(zhǔn)備著!

    秀芳利索的收拾飯菜。

    昨晚剩菜有小海螺、扇貝、淡菜之類,她連同上午剛撈的小雜魚一起放鍋里燉,點了醬油又圍著鐵鍋糊了點餅子,所以午飯挺豐盛的。

    端菜的時候她說道:“王老師,你昨天給我的瓶子里我看著有一瓶子菜油?我聞了聞?wù)嫦?,是花生油吧??br />
    王憶分筷子,道:“對。”

    秀芳立馬說道:“那你得拿走,花生油多金貴……”

    “哎呀嫂子快別說了,給你就是給你了,”王憶打斷她的話,“這個城里有呢,我是大學(xué)生,國家給補貼,不缺花生油?!?br />
    秀芳有些羨慕的說道:“城里還是富庶?!?br />
    她男人王東方洗手走進(jìn)來,說道:“爹啊,現(xiàn)在城里富庶了,咱也不能受窮,咱得想想辦法一樣過上好日子。”

    “現(xiàn)在日子還不好?餓著你了?凍著你了?”王向紅不悅,“你自己打個哈欠聞一聞,嘴里還有酒味肉味呢,這就不滿足了?”

    王東方說道:“不是,爹,我這嘴里的酒味肉味是昨晚請莊同志的客留下的,平日里我也撈不著是不是?平時不都是吃咸魚糊餅子嗎?”

    “我不是不滿足,你是支書是村長,又是老黨員,黨員得帶頭致富嘛,城里……”

    “城里是城里,咱不去比,京城里有開飛機(jī)的、西昌有開火箭的、縣城里有開汽車的,咱天涯島呢?咱是搖櫓的,干啥非得跟他們比?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蓖跸蚣t給兒子定了性。

    王東方?jīng)]轍,只好向王憶求助。

    王憶笑道:“老話說的好,知足常樂,城里就都是好的?咱天涯島就都是孬的?我看未必?!?br />
    王向紅立馬說道:“王老師不愧是大學(xué)生,說話有水平。”

    王憶眉眼含笑繼續(xù)說道:“不過我大哥有句話說的對,黨員要帶頭致富,小平同志說過,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嘛?!?br />
    王向紅為之語塞。

    他不滿的看向王憶,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會給我挖坑。

    王憶補充道:“支書,我可不是說咱們要分家,而是咱們要致富,要過上好日子?!?br />
    王向紅臉色頓緩,說道:“你這話在理,可致富的路不好走,唉,你是大學(xué)生你有文化,那你多尋思尋思,只要你能帶咱王家人過上小康日子,我把村長的位子給你?!?br />
    王憶摩挲了一下下巴。

    這事他還真得上心,后來的天涯島之荒涼讓他現(xiàn)在想來觸目驚心。

    這么好的同族,可不能分崩離析;這么好的島嶼,可不能荒棄!

    他得為天涯島的發(fā)展貢獻(xiàn)力量。

    要把天涯島做強做大,再創(chuàng)輝煌!

    秀芳說道:“先吃飯,吃飽飯有力氣了,然后一起致富?!?br />
    王憶一聽這話來勁了。

    開吃開吃。

    這可是純鮮的鐵鍋小雜魚,他可是看見了,秀芳處理這些魚的時候都活蹦亂跳呢。

    鐵鍋貼餅子是動人的金黃色,彌漫著動人的香味。

    他美滋滋的準(zhǔn)備大開殺戒。

    然后一吃餅子心里不美了:跟早上的玉米餅子一樣,怎么這么難吃?

    勉勉強強的,他吃了一個小餅子。

    秀芳見此過意不去,又遞給他兩個餅子:“咋了,嫌嫂子糊的餅子不好吃?”

    王憶訕笑。

    你猜對了!

    秀芳那卻是開玩笑,她一直以自己的糊餅子手藝而自豪。

    于是她又說道:“行了,我知道你們大學(xué)生臉皮薄,覺得在我家蹭飯不好意思是不是?你別這么想,都是一家子的人?!?br />
    王東方也拿了兩個餅子給他,說道:“對,咱都是王家的種,以后我和秀芳有了娃不也得到你的手里念書?你放開的吃?!?br />
    王憶為難了,這個口糧讓我實在無法放開啊。

    恰好這時候門外來了人,哼哧哼哧的腳步聲中響起個殺豬似的嚎叫:“支書,我來派工,派工?!?br />
    王憶回頭看,門口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青年。

    跟島上普遍較矮的漁家人不一樣,他得有一米八多,胸膛寬闊的跟菜板、后背平坦的像面板,大手大腳大臉盤子,咧著大嘴嘿嘿笑。

    透著一股憨傻氣。

    秀芳見了他說道:“大迷糊來了?你怎么這會來了?”

    大迷糊撓著褲襠走進(jìn)來,說道:“支書,吃飯???我沒口糧了,餓了。”

    王東方一聽這話著急了:“我親娘,上個月初不是剛給你派了一個季的口糧嗎?”

    大迷糊嘿嘿笑:“不抗吃?!?br />
    王向紅笑道:“行了,坐下吃口吧,不過我家中午飯也不多,都吃的差不多了?!?br />
    大迷糊看向王憶。

    具體來說是看向他手里的兩個餅子。

    王憶立馬讓座:“來,大迷糊兄弟是吧?你坐我這吃兩口,我吃飽了?!?br />
    “什么大迷糊兄弟,”王向紅嚴(yán)肅,“他是你叔,輩分上來說他喊你老子叫哥,你得喊他叔!”

    他又對大迷糊說:“這是王老師……”

    大迷糊嘿嘿笑道:“你是王老師,老師好!老師好!”

    扯著嗓子就是叫。

    很不地道的,王憶看著他想到了傳說中的大叫驢。

    他食不下咽的餅子在大迷糊手中那是美食,大吃大嚼、狼吞虎咽,看的王憶都餓了。

    大迷糊的吃法讓他懷疑,這小子吃的餅子跟自己吃的是一樣的東西嗎?

    王向紅給他介紹,大迷糊也是王家后人,是個苦命娃,跟壽星爺頗有相似之處。

    壽星爺年紀(jì)大,名字已經(jīng)沒人記得,大迷糊則是大家伙都這么叫他,也沒人記得他大名了。

    壽星爺是孤家寡人,大迷糊也是,他娘是逃荒那年來島上的,嫁給他爹有了他,后來他爹遭了海難死在海上,他娘便收拾東西跑了。

    當(dāng)時大迷糊六七歲,王向紅做主,大隊里養(yǎng)下他。

    但他終究不是各家各戶自己的孩子,大家伙看的難免不那么仔細(xì),結(jié)果在他十歲的時候碰上一次冬季暴風(fēng)雪天氣生病發(fā)了高燒。

    島上醫(yī)療條件差,當(dāng)時海上氣候很不好,他們也沒法出船送他去縣里醫(yī)院看病。

    最終一場高燒把他腦子燒的有點問題——沒有燒成傻子卻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迷迷糊糊、渾渾噩噩,所以得名為大迷糊。

    大迷糊有力氣,但腦子轉(zhuǎn)的慢,干不了精細(xì)活,空有個大體格子。

    “撒網(wǎng)下鉤潛水扎參,他是干啥啥不行,不過飯量大,吃啥啥不剩?!蓖鯑|方挑著螺肉說道。

    大迷糊抬起頭:“誰說的?我吃屎就剩下了,上次喜子用雞屎耍我,嗯,那雞屎就跟你那個螺肉一樣?!?br />
    王東方一聽這話頓時無語,他低頭看看顫巍巍的螺肉,索性扔回盤子里:“我吃飽了?!?br />
    大迷糊頓時將螺肉撈走。

    王東方給他的評價很準(zhǔn)確,吃啥啥不剩,滿桌子剩菜一掃而空。

    王向紅沒吝嗇,但叮囑他給王憶收拾房子要舍得下力氣,不能偷懶。

    大迷糊滿口答應(yīng)。

    他實際上也是這么做的,回到校舍后,他脫下衣服露出結(jié)實的身板就忙活起來,王憶開門他則準(zhǔn)備搬雜物。

    結(jié)果門一開,雜物堆里鉆出來個少年。

    少年十來歲,臉黑皮膚糙、頭發(fā)亂糟糟,身上穿著件洗得發(fā)黃的白襯衣,脖子上掛著根臟兮兮的紅布條——不是紅領(lǐng)巾,就是一條紅布。

    突然冒出這么個人,王憶嚇一跳:“你是誰?”

    “他叫鼻涕。”大迷糊推開他開始干活,不怕臟累,上手就干。

    少年鼻子上確實掛著兩條鼻涕,一吸一放跟兩條蟲子似的上上下下。

    他說道:“王老師,我、我叫王丑貓,我爹讓我來給你打掃衛(wèi)生?!?br />
    王憶從包里抽出一張心心相印紙巾遞給他,他聞了聞,高興的塞進(jìn)嘴里。

    這把王憶嚇一跳:“你干嘛?”

    王丑貓也被他的話嚇一跳,趕緊抽出來遞給他:“王老師我以為你給我的?!?br />
    王憶說道:“是給你的,這是紙巾,給你擦鼻子的。”

    王丑貓說道:“它香噴噴的,我以為這就是棉花糖,蛤蟆哥說縣城里的棉花糖就這樣,大大的白白的軟綿綿的香噴噴的?!?br />
    考慮到這個年代,王憶確定這娃不是在開車,于是他悲從中來,這是個苦孩子啊。

    他又指向王丑貓的脖子問:“你的紅領(lǐng)巾怎么成這樣了?”

    王丑貓低頭說道:“讓人搶走了,少先隊員不能沒有紅領(lǐng)巾,我只好找了個代替的?!?br />
    這就更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