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進(jìn)院的下人都知道今天裴家要變天了。
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頭上這兩位“上司”遷怒,再殃及魚池。
他們可就遭殃了。
所以在裴綏主院離開的時候,也沒有人敢跟上去,連管理工具房的人看到他拿斧子和鏟子都不敢說點什么。
但又怕二少爺在沖動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躊躇了半天還是磨磨唧唧地拉著另外兩個人跟過來了。
經(jīng)過梅園的大門時,他們聽見里面?zhèn)鱽砜硺涞穆曇翥读讼?,連忙跑進(jìn)去。
所以在看到裴綏正擼起袖子在砍梅樹的背影時,他們?nèi)硕忌盗?,一時之間都忘記呼吸了。
整個裴家誰人不知夫人對這片梅園視若生命,平時更是命他們打理得不容出半分差錯。
也正是因此,照顧這片梅園的下人工資都比照顧大少爺院子里的下人還要高個兩分。
他們望著已經(jīng)倒下的六七棵梅樹,后背都沁出了一層冷汗。
有個人大著膽子喊了一聲,“二少爺……”
裴綏聽到了,但他恍若未聞,繼續(xù)手里的動作。
手動砍樹和鏟樹還是太慢了,也太累。
應(yīng)該用挖土機,直接把這個院子全都鏟平。
可惜了,挖土機不好進(jìn)這個院子。
否則,哪里需要他費這個勁。
他們壯著膽子上前,神色慌里慌張的,開口想阻攔,“二少爺,您……這可是夫人的……”
“滾!”
裴綏大汗淋漓的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眼底蘊含的風(fēng)暴卻顯得極其不耐。
他衣服上,褲子上,甚至頭上都沾了不少泥土和枯枝木屑。
只極其冷淡又冰冷扯動薄唇,吐露出一個凍得掉渣的音階。
下人們大驚失色,頓時靜若寒蟬,一個音都不敢吭了,后背的冷汗就冒出來了,他也不敢再說什么了。
二少爺這回是真的發(fā)狠了。
但要讓他在這里看著,他們也覺得心焦,站立難安,思緒混亂間,有人反應(yīng)過來,就立馬跑回了主院。
崔雪蘅被杜萍著急忙慌地攙扶著來到梅園的時候,就看到了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梅樹的景象,原本平坦的地面現(xiàn)在放眼望去就有好幾個大坑。
有些還好好立著的梅樹枝也被砍得七零八落了。
梅枝曾以精雅的姿態(tài)伸向天空,如今一顆顆的,卻像折斷的骨爪,嶙峋地刺向泥濘的地上。
那個靜謐幽雅,匠心獨運的院子在這一瞬間,不復(fù)存在。
那年梅園的香已朽,梅海盡折,只剩一片狼藉橫在天地之間。
連同她心中燃了幾十年的小火苗,在這一刻,被一場冷冰冰的大雨徹底澆滅了。
那個魅影婆娑,花影繽紛,苔枝綴玉,銀裝素裹的冬天被屠戮殆盡。
從腳底處升上來的絕望,一寸寸地碾碎她的骨骼。
一同跟過來的下人都是呼吸一滯,眼冒金星的。
“??!”
崔雪蘅怔怔然定了幾秒,眼瞳里的狼藉愈發(fā)清晰,又漸漸到模糊。
她忽然尖叫了一聲,劃破天際,震耳欲聾,卻在這片種了62棵梅樹的園子里顯得十分凄厲。
她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的功夫就崩潰了。
連藥物都拉扯不住她此刻的絕望和痛苦,她猛地推開杜萍攙扶自己的手,眼睛里所有的聚焦都凝在那個還在揮舞斧頭的裴綏。
一股強烈刺痛的沖動牽扯著她的步伐沖過去。
朝那個無情又冷血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喊,“裴綏,裴綏,你住手,你住手!梅樹……我的梅樹……別動我的梅樹,裴綏!裴綏!你個殺千刀的逆子,住手!快給我住手!”
到了裴綏的身邊,她上去扯裴綏的手臂,可剛挨上,就被他用力甩開了。
他十分嫌惡地皺起眉,氣壓冷沉得可怕,“別他媽碰我!”
她崔雪蘅的身形本來就不太穩(wěn),被他這么一甩,直接就猝不及防地跌坐了下去。
撐在地面的手也被鋒利的指頭劃了一個口子。
地上的泥土和木屑沾在了她素凈的旗袍上。
可她根本顧不上這些,望著在她面前就轟然倒塌下去的梅樹,她一時就沉入了漆黑又絕望的深淵中。
又眼睜睜地看著裴綏走到另一棵梅樹前,只能失聲痛哭,“我的梅樹,梅樹……啊……來人啊,來人!快給我拉住他,拉住他!不能讓他毀了我的梅樹,拉住他!”
這些梅樹是她嫁進(jìn)裴家那年開始,裴綏父親給她種的。
62棵,對應(yīng)著她的生日6月2號。
這里面的每一棵,都有編號,每一棵的位置,長勢,梅花的顏色,她都記得很清楚。
自從裴綏父親去世后,這片梅園幾乎是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支柱了,一年四季,她和這片梅園待的時間是最長的,每天都必須來看看它們。
可現(xiàn)在卻被裴綏毀了。
下人們想上前阻攔,又不太敢,管理這片梅園的下人看著這些梅樹也心疼,又大著膽子想去拉裴綏。
可還沒碰到他的衣角,裴綏就冷厲地掃了過來。
他的聲音也像是極地冰川深處傳來的斷裂聲,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凜冽的寒意。
砸在空氣里幾乎能在這夏日的傍晚中凝出白霜了,“不想要你的爪子了,就來攔個試試,醫(yī)藥費,裴家,賠得起?!?/p>
下人懸在半空中的手頓時就僵住了,渾身就跟定在原地,萬分恐懼地顫抖著眼瞳。
其他本來也想上前的下人們瞬間就不敢動了。
他們相信,這話,二少爺說得出,就做得到。
這樣的二少爺,他們沒見過,卻也打心底里懼怕和敬畏。
見他們都沒再動,裴綏嘲諷似的,扯了下唇角,盯著地上的崔雪蘅,“怎么樣?絕望和無力的滋味好受嗎?”
說罷,他就收回視線,繼續(xù)揮動手中的斧頭,硬生生把這棵略顯粗壯的梅樹給砍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