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愣,他知道大少爺這是在懷疑夫人被人蠱惑利用了才做出今天這種事情來。
他站起身,拎著箱子微微頷首,“是,大少爺,我這就去查?!?/p>
裴綏這個澡洗得很快,十五分鐘,連頭都洗了,就是沒吹,換了套衣服就出來了。
兄弟倆隔著十拳的距離并肩一塊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看到他們,立馬笑著和一旁的保姆道,“人來了,上菜吧?!?/p>
她朝裴綏招了招手,“剛洗澡了?怎么不吹頭發(fā)就過來了?過來的路上風大,也不怕吹得頭疼?”
說著話,她就去抓裴綏的手,注意到上面的創(chuàng)口貼和紗布有些訝異和擔憂。
“手怎么了?受傷了?嚴重不?有叫趙醫(yī)生看看嗎?沒傷到骨頭吧?阿昱,你帶你弟弟去醫(yī)院瞧瞧……”
裴綏回握住老太太的手,嗓音低啞,“沒事,奶奶,就幾個水泡而已,已經(jīng)擠了,不要緊?!?/p>
老太太看著他就又想起他在梅園說他三十一年了,只想要個孟笙的話,心里就不禁酸澀起來。
還伴隨著一抽一抽的疼。
她引以為傲了三十一年的孫子,卻從來沒有真正永久地擁有過什么東西。
說出去又有誰信呢?
這可是他們裴家的孩子啊。
她將情緒壓在那雙渾濁滄桑又充滿慈愛的眼睛里,拉著他的手,如同拉著小時候的他一步一步地走進那個家用餐桌旁。
“走,陪奶奶吃飯去,今晚我特意讓廚房做了你小時候愛吃的蟹粉獅子頭和龍井蝦仁,可得多吃兩碗飯啊?!?/p>
飯桌上,老太太給他夾了不少菜,就是想讓他多吃點。
裴綏的興致不太高,但還是勉強把老太太夾過來的菜都吃完了。
在老太太還要給他夾菜的時候,他放下筷子,低聲說,“奶奶,我吃好了。”
老太太擰眉,不滿道,“你這才吃多少?阿綏,不管什么事,你都不能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我沒有,真的已經(jīng)吃好了。”裴綏無奈道。
就以老太太一直給他夾菜的勢頭,他確實吃了不少,就是沒吃主食而已。
他話音落下,左邊的裴昱推過來半碗青菜海鮮粥,聲音淡淡的,也聽不出半分關心之意,反倒有幾分他常年身為上位者的強勢命令感。
不容人拒絕。
“喝了?!?/p>
裴綏盯著面前突然多出來的一碗粥,下意識掃了眼旁邊那個氣定神閑慢條斯理用餐,眉眼同樣冷峻的男人。
頓了兩秒,也沒拒絕這片不可多得的好意。
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舀著喝了。
等吃過飯,他也沒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多留,準備回止水居的時候,老太太拉住了他的手。
“今天你肯定也累了,好好睡一覺,別想那么多,明天我和你大哥就去醫(yī)院看望笙笙父親?!?/p>
裴綏抿唇,輕輕“嗯”了聲,沒再多說什么,抬腿回了止水居。
踏進房門,他拿出手機,屏保畫上去就是和孟笙的聊天對話框。
孟笙沒有回消息,聊天對話框在這種寂靜的氛圍下都顯得尤為落寞。
他又莫名陷入一種猶疑中,半晌才又打了幾個字在對話框里,慢騰騰地發(fā)送過去。
——吃飯了嗎?
但這條消息和上一條消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連點漣漪都沒起。
他又盯著那張背景圖看了好一會,最后還是因為手機電量不足十的提醒才堪堪回過神,起身去找了個充電器,插上后,他就沒再碰手機了。
這一晚,他幾乎都沒怎么睡,即便是上回和孟笙起了爭執(zhí)那晚,他也沒覺得今天有今晚這般難熬。
翌日一早。
四圍皆屋的校園里,已鋪了一層淡金色的陽光,院中的老槐樹枝頭新綠正盛,陽光從葉隙間篩下,碎金似的在磚地上跳躍。
在浮著數(shù)十片荷葉,花苞半綻的池面上也漾出細碎的波紋。
裴綏洗漱過后,就在院子里的八角涼亭里吹了許久的清涼卻舒適宜人的夏日晨風。
孟笙還是沒回消息。
直到下人來喊他去老太太院子里用早餐,他才收回放在遠方的視線,將手機放進褲兜里,起身往老太太的院子方向走。
早餐只有他和老太太在飯桌上。
昨天晚上崔雪蘅在五進院折騰了很久,主要是她有些神志不清,如趙醫(yī)生所說,意識回到了剛結婚種下梅園那年。
但發(fā)了一會瘋,她又會恢復清醒,只不過時間很短,
就這樣一會清醒一會迷糊的,還死活要去梅園看,又把裴昱認作了他父親。
折騰的五進院一整晚都是燈火通明,所有人都沒睡,跟著一起熬,后面實在是沒辦法了,趙醫(yī)生就給她打了一針安定,才消停下來。
熱鬧了一整晚的清和苑也稍微寂靜了些。
裴昱和裴歡也才能跟著睡了三個多小時,崔雪蘅一醒,他們就睡不成了。
裴綏沒問他們收拾東西的進展,以及什么時候走,聽保姆給老太太報告完昨晚的事情,他也只是嘲諷地扯了扯唇角,安安靜靜的吃著早餐。
對于崔雪蘅昨晚發(fā)病的事情,他心里沒有起半分波瀾。
臉皮都撕破了,如昨天傍晚所說,他和崔雪蘅以后都再無瓜葛,她再也別想用母親的身份壓他一絲一毫了。
沒這個機會了。
老太太光聽著這些都覺得疲憊,緩緩搖搖頭。
無奈感慨道,“雪蘅這個病啊,就像一把枷鎖,把她牢牢捆在了過去,人也固執(zhí)了些,又不聽勸?!?/p>
說完,餐桌上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她看了眼心無旁騖吃著早餐的裴綏,也沒想過要修復他們母子的關系,總覺得,得過且過,顧著點彼此的面子就行了。
但鬧到今天這個局面,屬實是有點太難看了。
可她又不會去斥責自己養(yǎng)大的孫子,至于崔雪蘅,她心里雖然會不滿和責備,現(xiàn)在到這個地步,她也說不出來了。
一是因為她的病情,二是她對她兒子的用情至深。
不論哪一樣,她也不好再責備。
祖孫倆還沒吃好,門口處就傳來保姆喊“大小姐”的聲音。
裴綏聞言,緩緩抬頭看向門口,身穿簡單白T和牛仔褲的裴歡便映入他冷淡深邃的丹鳳眼中。
大概是昨晚真被折騰得太厲害了,裴歡的氣色看上去不是很好,但精神頭還可以。
“歡歡,吃早餐了嗎?”老太太率先招手道,“快坐下來吃點,給大小姐添副碗筷,再盛一碗甜粥上來,蒸餃也上一份,再煎個荷包蛋……”
“不用了,奶奶,我已經(jīng)吃過了?!?/p>
裴歡也實在是笑不出來,便開門見山地說了,“我過來是和阿綏說兩句話的,再和您辭別的,大哥給我們訂了10點40的機票,等會就該走了?!?/p>
“行,那你們姐弟倆說著話,我去看看你媽她?!?/p>
老太太看了眼一臉淡漠又平靜的裴綏,緩緩點了下頭,拄著拐杖站起身。
裴歡上前幾步去攙扶她,老太太擺手,“沒事,你坐著吧,一塊吃點,辛苦了一晚上,又沒休息好,今天還要坐一天的飛機和車,不吃好點,身體會撐不住的?!?/p>
裴歡到底是擠出了一絲笑容,為老太太的關心。
她道了聲謝,看著保姆扶著她離開了餐廳,傭人也上了一份碗筷和蒸餃。
她隨便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注意到裴綏手上的創(chuàng)口貼和紗布,擰起眉頭,“你手怎么回事?”
裴綏看了眼自己的手,淡然說,“砍樹砍的?!?/p>
裴歡無語,“你可真行,把手弄成這樣,不疼嗎?”
裴綏沒說話。
飯桌上忽然就寂靜下來了。
兩人都沒說話。
裴歡也干脆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她知道崔雪蘅做錯了,但崔雪蘅如今的狀態(tài),以及從小她在崔雪蘅那里得到的關心和寵愛。
她無法對這個養(yǎng)母大聲斥責。
可裴綏在這件事情受到的傷害和痛苦,她作為從他那里偷了將近三十年父母寵愛的小偷,她無法忽視,也無法不愧疚。
吃了幾口后,她出聲問,“笙笙父親怎么樣了?醒了嗎?”
裴綏搖頭,“不知道,她沒回我消息?!?/p>
她囁喏了下唇,眼神復雜,心情也有些沉重,猜到裴綏和孟笙的關系,很大可能會被這件事情波及,發(fā)生些許變化。
有些難以啟齒的開口,“對不住,阿綏,這么多年……”
“我們之間別提這個?!迸峤棿驍嗨脑?。
這件事情說不清,也道不明,更不知從何說起。
從一開始,便是一堆爛賬。
裴歡笑了下,輕松道,“也是,扯那么多做什么,太生疏了?!?/p>
說著,她臉上的笑又斂了下去。
說到底,這件事情她判不了對錯,她深感歉意地看著裴綏,“對不起,阿綏,沒辦法完全站在你那邊指責媽的不是……讓你受委屈了,抱歉。
笙笙那里,我也會替媽好好道歉的,等我回來,我也會親自去拜訪笙笙的?!?/p>
裴綏放下筷子,抿了口茶,“準備在那邊待多久?”
“本來想請兩個月假的,上頭不給批,只批了一個月,過去再看吧,總要等媽的病情穩(wěn)定些了我才能放心回來?!?/p>
裴歡也不想吃了,看了眼腕表,“感覺過來一趟,什么都沒說似的……”
明明來的時候,她覺得有一肚子話想說。
但當著他面,又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
“時間差不多了,我先過去了,看他們收拾得怎么樣?!彼龜[了擺手,沒說什么矯情的話,直接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