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院所在的涼棚內(nèi)，瞬間沸騰。

在場的讀書人被盧璘回答點燃了胸中的一團火，一個個神情振奮。

“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

“以書明理，以身踐道！”

“我等皓首窮經(jīng)，追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眾人眼含期待地看著高臺上盧璘挺拔的身影，只覺得大夏文脈后繼有人。

可短暫激動后，臉上又掛上了憂色。

“光靠嘴皮子，怕是還不夠啊?！?/p>

“是??！斗法，斗法，沒有斗，怎么能叫斗法?！?/p>

“佛門那些手段，可不是光憑幾句道理就能應(yīng)付的?！?/p>

……

高臺之上。

明嗔聽完盧璘的回答，臉上悲天憫人的神情緩緩收斂。

這就是大夏讀書人之道？

還是說只知詭辯，只會空談。

和之前那幾位舌燦蓮花之人有何不同？

這些讀書人，多的是表里不一，口是心非。

嘴上說一套，實際上干又是另一套。

于國何益？于民何益？

明嗔看著盧璘，嘴角勾起笑意：

“施主之言，貧僧受教了?！?/p>

“既然施主已經(jīng)為我闡明了何為真正的讀書人。”

“那便請施主，踐行你的讀書人之道吧。”

話音剛落，明嗔緩緩從僧袍中，掏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金缽。

將金缽托在掌心，往空中輕輕一拋，口中念念有詞。

金缽迎風見長，瞬間變得如同屋宇一般，金光燦爛，遮蔽了半個天空。

整個欽天監(jiān)廣場，都被籠罩在一片巨大的陰影之下。

而后，巨大的金缽帶著萬鈞之勢，重重地朝下一蓋。

“轟！”

一聲悶響，整個高臺都為之一震。

盧璘的身影，被徹底蓋在了金缽之內(nèi)。

“來了！”

“佛門的‘一花一世界’！”

廣場上的人群中，爆發(fā)出陣陣驚呼。

之前與佛門斗法的幾位大夏讀書人，并非沒有理論扎實、表現(xiàn)優(yōu)異之輩。

可他們無一例外，都敗在了這一招之下。

當真要踐行自己所信奉的道時，他們都輸了。

..........

盧璘只覺得眼前一花，刺目的強光讓他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前的世界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樣。

身處一間寂靜的幽室。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聽不到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周圍的黑暗突然亮了起來。

光幕之中，景象浮現(xiàn)。

竟然映照出盧璘前世的記憶。

高中之時，盧璘意氣風發(fā)，卻因恃才傲物，用刻薄言語將同學羞辱得無地自容，掩面而泣。

畫面一轉(zhuǎn)。

盧璘步入社會，酒桌上，為了一個項目，滿臉堆笑地向投資人敬酒，違心的對對方粗鄙不堪言論連連附和，將自己曾經(jīng)堅守的學術(shù)準則拋之腦后。

又一個畫面亮起。

盧璘偶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同事剽竊論文，心中憤慨，卻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選擇了視若無睹，明哲保身。

一幕幕，都映照著前世。

甚至連前世未曾經(jīng)歷過的場景，此刻都一一具現(xiàn)。

一道低語，仿佛從靈魂深處響起，在盧璘耳邊回蕩。

“這就是讀書人？”

“偽君子罷了?！?/p>

龐大真實記憶，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的大腦，盧璘猛地閉上了雙眼，面露痛苦之色。

金缽之外，高臺之上。

巨大的金色穹頂表面，清晰地映照出盧璘的身影。

只見盧璘緊閉雙眼，眉頭緊鎖，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這副模樣，被廣場上的數(shù)萬百姓看得清清楚楚。

“盧公子他怎么了？看起來好痛苦?。　?/p>

“難道.....難道連他也要輸了嗎？”

百姓們剛剛點燃的希望，見到盧璘這個表現(xiàn)，轉(zhuǎn)眼又沉到了谷底。

圣院所在的涼棚內(nèi)。

一名老儒生長長地嘆了口氣，面色沉重：

“這一花一世界，乃是佛門幻術(shù)的至高境界，能映照本心，演化真實?！?/p>

“被困于其中的人，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源于自身的記憶與執(zhí)念?！?/p>

“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必須遵循本心，無法作偽?！?/p>

“這一關(guān)，考驗的不是學問，而是道心！”

皇室所在的明黃色涼棚內(nèi)。

昭寧帝微微前傾著身子，隔著珠簾，目光灼灼地看著盧璘。

盧璘，你會怎么做？

.........

欽天監(jiān)主樓觀戰(zhàn)臺上。

李氏看到兒子痛苦的模樣，心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璘哥兒！”

“他爹，璘哥兒他不會有事吧！”

盧厚更是一臉凝重，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一旁的王晉卻顯得很平靜，開口解釋道：

“璘哥兒他娘，別擔心，那只是佛門神通，演化出世界，一段經(jīng)歷罷了，不會傷害到璘哥兒的。”

不同于其他人的擔憂，王晉的臉上沒有絲毫憂色，反而帶著幾分篤定。

“這一關(guān)，對旁人或許是難于登天，但對璘哥兒而言，卻算不得什么?！?/p>

“璘哥兒年紀尚小，從未經(jīng)歷過官場傾軋，也未曾被世俗污染，可以說，還懷著一顆赤子之心?！?/p>

“這‘一花一世界’，映照的是過往的缺憾與悔恨?！?/p>

“他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有什么悔恨？這一關(guān)，對他來說，反而是最容易過的?！?/p>

聽著王晉的解釋，李氏和盧厚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一旁的沈春芳，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看著金缽上盧璘那痛苦不堪的神情，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師兄所言極是..”

“可既然如此，璘哥兒....為何會如此痛苦？”

王晉聞言微微發(fā)愣。

是啊！璘哥兒不過十二歲，心性再如何早熟，又哪來的什么過往，足以讓他的道心動搖至此？

........

金缽之內(nèi)，幽暗無光。

一幕幕前世的畫面，還在反復折磨著盧璘。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被深埋心底的，不堪回首的過往，此刻被盡數(shù)挖出。

羞辱同學時的刻薄。

諂媚客戶時的丑態(tài)。

明哲保身時的懦弱。

......

每一個畫面，都是對他此刻所言讀書人之道的諷刺。

耳邊的低語，愈發(fā)清晰，滿是嘲弄的味道。

“果然最虛偽的就是讀書人，你們就是一群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盧璘全身都在顫抖，臉色也愈發(fā)蒼白。

看得金缽外的眾人更加揪心。

可就在眾人之心懸于一線之際。

盧璘一直顫抖的身子，卻突然穩(wěn)住了。

只見盧璘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豁然睜開。

眼中不見半點痛苦和掙扎，只有一種一往無前的堅定。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可再難，也要破！

盧璘突然動了，他將右手食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鮮血涌出。

抬起淌血的手指，在左手掌心之上，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誠”字。

而后抬眼，直視著周圍那些由記憶化成的，面目可憎的自己。

沒有躲閃，沒有辯駁，更沒有試圖將他們抹去。

而是揮動手指，對著前方的虛空不斷連點。

一道道筆畫在黑暗中亮起，匯成了一句話。

“修身非為無過，而在知過能改?！?/p>

十個大字，煌煌如日，瞬間照亮了整個幽暗空間。

敢于直面本心，敢于正視己過，方為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