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見小頭似是想起點什么,趕緊追問:“那兩人如何?”
小試頭想了想,說道:“那兩人也是女子?!?/p>
“你……”張九以為能問出個什么,結(jié)果什么都沒問出,正準(zhǔn)備無功而返時,小丫頭嘆了一聲。
“從前那樣風(fēng)光的一人,如今說沒了就沒了,除了傅娘子,沒一個人真正關(guān)心她的,樓子里的管事急吼吼的就要把她的屋清出來,不值錢的玩意兒能丟就丟,說是嫌晦氣,不能丟的也變賣……”
小丫頭仍是絮絮說著,臉上盡是對舊主的不舍。
娘子只是脾氣有些古怪,待她們這些最低一等的奴兒卻好,從不苛責(zé)什么。
張九捕捉到一點信息,問道:“傅娘子?”
“是啊,紅袖管的傅行首,傅嬌兒?!毙⊙绢^又道,“前些時候,她二人還在一起吃茶閑話?!?/p>
放眼整個京都,誰人不知三大青樓間競爭激烈,其中麗春院和紅袖館更甚。
而這兩個樓子坐鎮(zhèn)的行首,一個麗春院的蘇小小,一個紅袖館的傅嬌兒,這兩人更是到了勢如水火的地步,都想壓對方一頭。
現(xiàn)下聽此一說,不免叫人吃驚,張九一刻不敢耽誤,轉(zhuǎn)身就去了紅袖館,找上傅嬌兒。
“蘇小小生前來找過你?”
傅嬌兒同蘇小小正好相反,嬌艷玲瓏,面對張九的盤問,她一開始并不配合,直到張九表明自己是陸家人,她才說了一些事。
“是來找過我,她這人,脾氣怪,沒什么朋友,三句話里,兩句譏諷?!备祴蓛赫f道,“也就只有我同她能說上幾句?!?/p>
“她可有同你說過什么?”張九問道。
傅嬌兒想了想,說道:“那日她來找我,以為她要在我面前炫耀,因著我去了宣平侯府,而她托了陸三爺?shù)年P(guān)系進(jìn)陸家獻(xiàn)唱,誰知不是?!?/p>
“而是說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但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聽著像是在交代遺言。”傅嬌而嘆了一聲,“我見她樣子不對,便追問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怎么說的?”
“也沒說什么,只說前些時候有人來找過她,想讓她做些違心的事,那些人她惹不起,只能應(yīng)下。”
“可有告訴你,是什么人?”張九追問。
傅嬌兒搖了搖頭:“沒有,我問過,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自那之后,她說總有人跟著她?!?/p>
問了一趟下來,仍是半點有用的消息也未問出,且通過傅嬌兒說的這些話看來,連蘇小小本人都不知自己被什么人操控。
這可如何是好,查到這里又?jǐn)嗔?,他怎么回去交代?/p>
正在煩躁間,傅嬌兒“啊”了一聲:“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鑒于先前的經(jīng)驗,張九以為她會同麗春院的小丫頭一樣說些無用話。
誰知傅嬌兒接下來說了一句:“她說……來找她的那女子被另兩名女子喚……姑姑……”
張九回了陸府,把探得的消息帶了回去,長安得了消息,又把這些話轉(zhuǎn)知于陸銘章。
陸銘章聽后半日沒言語。
“行了,我知道了。”
長安見家主這個語氣,知道他心里已有了定數(shù)。
……
因著昨夜的事,陸老夫人受了驚嚇,戴纓便歇在了上房,直到次日中午,隨老夫人用罷午飯才回一方居。
七月將戴纓迎進(jìn)屋里,見她眼下有些發(fā)青,想是昨夜沒有好睡。
“姨娘可要再困一會兒?”
“不必了,大人呢,在府里么?”戴纓問道。
“大爺也是一夜未歸院子,不過適才婢子問了,人在前面書房。”
戴纓點了點頭,帶著丫頭往前院去了。
距昨夜那場慌亂,不過一夜,兩人再見,一時間不知要說些什么。
“大人昨夜可有傷著?”
這是戴纓問的第一句話。
“沒有。”陸銘章回答。
“那位蘇大家……”戴纓又問。
陸銘章從案后起身,經(jīng)過她,坐到另一邊的茶案后:“已叫人為她安排后事?!?/p>
戴纓跟了過去,想了想,問道:“可有查出什么?”
陸銘章執(zhí)壺的手一頓,說道:“左不過政敵尋仇,從前也不是沒有過?!苯又值?,“府里已增了人手,不必?fù)?dān)心。”
話音落,對面沒了聲音,陸銘章抬眼去看,就見戴纓直直地看著他,眼中情緒難辨。
“怎么?”陸銘章探出手,試圖把她蹙起的眉心撫平。
誰知戴纓把頭一偏,聲音微冷:“大人為何不實言相告?!?/p>
陸銘章收回手,面上的神情跟著肅下來:“你想說什么?”
“哪有什么政敵報復(fù),分明是宮里那位……”戴纓脫口而出,同陸銘章不同,她對事物的判斷,不講依據(jù),只憑直覺,沒由來地就覺得此事同趙映安脫不離關(guān)系。
陸銘章將她的話截斷:“你從哪里聽來的?”
“需從哪里聽來么?妾身不是沒有腦子,稍一想就能知道,太后看不慣我,便想同前兩次那樣,害人性命?!贝骼t反駁道。
陸銘章點了點頭,問:“好,既然你心里已有認(rèn)定,那你說說看,你這么認(rèn)為的理由,為何那刺客不對你下手,反而刺向我?最后還牽扯出一個青樓女樂?”
戴纓答不出。
陸銘章又道:“既然你的腦子那樣聰明,我再問你,就算最后知道了幕后之人,又能怎樣,為著一個青樓女樂去殺了那人?”
為了一個青樓女殺了當(dāng)朝太后,這話誰人敢說?這事誰敢做?
戴纓也知道這事不可能,可事情并不是這樣:“可昨晚刺客要傷的不是女樂,而是大人?!苯又值?,“您開口閉口青樓女樂,是不是她們的身份就決定了她們該死,又或是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費心,不值得追責(zé)?”
“是她救了大人的命,不論這其間有什么勾當(dāng),她真真正正拿自己的身體擋在大人跟前?!?/p>
陸銘章低下眼,沒有說話,最后緩緩道出:“我有我的難處,大衍不能沒有皇帝,而皇帝……不能沒有生母……”
戴纓怔著,整個人如同浸在涼水里,沒有刺骨的痛,卻渾身上下都不舒坦。
他心里分明清楚,這件事的幕后主使之人就是趙太后,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誰,他是陸銘章。
“若有一日,太后派人害我性命,大人是不是也打算就此揭過?”由此及彼,戴纓終是問出了口,突然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胡說什么。”陸銘章聲音透著不快,“你不會有事?!?/p>
“是么?”戴纓明顯不信,在陸銘章心里,家國第一,皇城里,寶座上的母子也是家國的一部分。
是以,陸銘章維護(hù)的不僅僅是這個國家,還維護(hù)這個國家的皇權(quán)。
“大人不要避開,回答我,如果有一日,阿纓命喪太后之手,你待如何?是替我討回公道,還是為太后遮掩惡行?”
戴纓凄凄地笑了一聲,是了,是了,前一世,陸婉兒給她灌墮胎藥,陸銘章這個做父親的一定是清楚的,后來呢,陸婉兒什么事也沒有,必是他在背后袒護(hù)縱容!
對他而言,她不過是謝容的侍妾,別說打掉一個孩子,就是被陸婉兒害死了又能怎樣,他還得替陸婉兒平事,把這筆給抹除。
不待陸銘章回答,戴纓站起,一字一句說道:“我錯了,以為自己在大人心里是不一樣的,可笑地盼著大人給我個正妻之位呢,現(xiàn)在一看,上頭還有一尊真佛壓著,妾身活不活得到那個時候都不一定……”
如今的她不過一個無足輕重的妾室,趙映安都容不下她,哪還敢肖想正室之位。
也就是說……只要趙映安這太后當(dāng)一日,她就別想有任何指望。
說罷,頭也不回地奔出了書房。
戴纓離開后,陸銘章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沉著臉,袖袍猛得一掃,將桌上的茶器拂落在地,碎響之后是死一般的靜寂。
這輩子,他本不打算有私情,然而戴纓出現(xiàn)了,她的出現(xiàn)對他來說是“意外”。
他抬舉她,寵她,給她足夠的自由,但前提是她不能動搖他的根本信念和堅持,如果二者有了沖突,他的痛苦和掙扎將極為劇烈。
先時他有想過,日后不設(shè)正妻,免她受屈,名分便形同虛設(shè),沒有孩子,他們可以把崇哥兒當(dāng)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樣。
然而,那日她問他,愿否將她扶為正頭娘子,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自己在那兒笑得開心。
她喜歡孩子,是真的喜歡,她對崇哥兒那樣愛,這一切讓他的那些預(yù)設(shè)有了動搖。
立于門外的長安將剛才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而剛才的碎響,不用看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這還是頭一次,他見阿郎失態(tài),從前那樣一個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
正值午后,趙映安欲要小憩。
自陸家夜宴已過去兩日,她擔(dān)心了兩日,就怕陸銘章查到她的身上,雖說篤定陸銘章不能真將她怎樣,但仍是忌憚著。
然而兩天過去,風(fēng)平浪靜,什么事情也沒有,就在以為能安然過去時,殿前衛(wèi)不待傳召闖入寶寧殿。
如黑色的潮水般無聲涌向殿內(nèi)各處,接管了所有門戶與角落,整個過程迅捷、肅殺,沒有一句多余的言語。
“誰許你們進(jìn)來的?!”靜雨怒喝一聲。
話音還在闊大的殿宇蕩著,殿前衛(wèi)分列兩側(cè),從中走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