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拉肚子的事,沒有影響到大家的食欲,流放路上,活下去才是王道。
“薄大人,我想換點(diǎn)熱湯給家里人,怎么換?”謝歲穗走到王麻子跟前問道。
“熱湯一碗五十文,米粥每碗五百文?!?/p>
貴得令人發(fā)指!
但是謝歲穗不差錢,要了八碗米粥。
餅子太干,這樣寒冷的夜里,不喝點(diǎn)熱乎的頂不住春寒。
一碗米粥喝下,整個胃都熨帖了。
“熱米粥端過來!你們自己吃上,竟然叫長輩餓著?”謝楚生命令,“謝星暉,我是你祖父,必須熱湯熱水伺候我?!?/p>
老沈氏在小溪水里用冷水洗頭洗臉,凍得她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她也迫切地想喝熱粥。
謝星朗混不吝地道:“麻嘎子給你熱乎的,要不要?”
“你混賬!”
“是啊,我天生反骨,從不反思自己,就喜歡指責(zé)別人,最喜歡的就是看別人跳腳,你不服?起來蹦噠?。 ?/p>
“你,你個不肖子孫?!敝x楚生牙齒咬得咯咯響,“你不上交銀兩,就必須管你祖母、二叔、三叔的一日三餐。我是族長,你必須遵守族規(guī)?!?/p>
“冷水都沒把你腦子洗清醒?要不還是喊麻嘎子繼續(xù)給你熱敷吧!”
“你混賬,咳咳咳……”謝楚生咳嗽得屁股和大腿疼。
小沈氏說:“星暉,你總要給你祖父治療傷口吧?我看到你們有藥?!?/p>
謝三郎斜睨她一眼:“有也不給你!”
“是你祖父要用,你不給就是不孝!”小沈氏理所當(dāng)然地說。
“三哥,江湖險惡,不行就撤,讓他們使勁叫,我最大的優(yōu)點(diǎn),就是喜歡聽狗叫!”
謝歲穗一句話,謝楚生氣得進(jìn)氣少出氣多。
將軍府的人再不理他們,準(zhǔn)備晚上怎么睡得暖和一點(diǎn),流放路上可不能生病。
小沈氏和謝楚生喊了一陣子,除了氣得扯動屁股上的傷疼,啥也沒撈著。
無奈,只好問韋雪,她娘家兄長給的包袱里有沒有金瘡藥?
韋雪從謝流螢懷中把包袱搶走,包袱里沒有金瘡藥,但是二十兩銀子被老沈氏弄走了。
老沈氏罵罵咧咧地拿二十兩銀子,向差役買了一瓶金瘡藥,給謝楚生和謝川妄用上。
兩人受傷太重,一瓶金瘡藥抹了大半瓶才勉強(qiáng)涂了薄薄一層。
謝流螢撲過去,拼命把包裹搶回來,只搶到四個餅子和幾雙鞋襪。二十兩銀子捂都沒捂熱,就被親娘拿給老沈氏了。
她流著淚對妹妹弟弟說:“這幾個餅子,娘不管說什么,你們也不準(zhǔn)再給她碰著?!?/p>
將軍府的人在流放出發(fā)前啃了燒雞,晚上又喝了粥吃了點(diǎn)心,今天算是對付過去了。
解差小頭目,有的睡在拉物資的馬車上,有的在廟里打地鋪,燃了一個取暖的火堆。
“各自尋找避風(fēng)處。馬車上有草氈子,十人一張?!?/p>
解差沖流犯們喊了話,老沈氏傻眼了,驚愕地說:“我們,就露天睡?”
張成一鞭子甩過來:“還不快去拿草氈子,等會兒草氈子也被搶沒了?!?/p>
草氈子是用稻草編織的,稍能御寒。
雖然是陽春三月,可夜里冷死個人。
所有的人早就搶占避風(fēng)處,但這次流放的都是官員及家眷,享受慣了,夜宿破廟都覺得天塌了。
謝歲穗說:“娘,嫂子,我們?nèi)煨└刹葑鰤|子。三哥,你速去土谷祠里占個地方,最好靠角落一點(diǎn)?!?/p>
這個時候才知道,楚老摳給的鋪蓋卷兒多有先見之明。
流犯們都在附近找干草樹葉子,在殿里找不到位置的,就在避風(fēng)的角落打地鋪。
謝歲穗、駱笙、郁清秋、鹿相宜撿來許多稻草、麥秸、樹枝。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薄衛(wèi)果然很照顧將軍府,在土谷祠內(nèi)給他們留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謝歲穗看到那個“角落”,忍不住彎了嘴角。
在土地爺、土地婆神像左邊,有一個比謝歲穗還高的香案,香案、神像與后墻之間,有一塊十分避風(fēng)的空地。
長大約兩丈,寬大約一丈的穿堂,黑咕隆咚,但算是廟里最暖和的位置。
駱笙去領(lǐng)了一張草氈子,一張草氈子根本不夠全家蓋,楚老摳的鋪蓋卷八個人蓋勉強(qiáng)夠。
謝星暉說:“娘,你們睡吧,我生一堆火,給你們守夜。”
所有人一聽就知道大哥是要犧牲自己,護(hù)著大家。
他還病著呢!
謝歲穗對謝星朗附耳說道:“三哥,我有被子?!?/p>
謝星朗在黑暗里,沒有看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耳根發(fā)熱,心里震驚。
“大哥,薄隊(duì)長他們也要休息,你點(diǎn)著火堆,別人受影響睡不著。”謝星朗配合謝歲穗,說道,“反正草氈子也不夠蓋的,索性把它掛在神像和香案之間擋風(fēng),我們睡草窩。”
謝星暉聽到謝歲穗與謝星朗竊竊私語,沒有再堅(jiān)持。
他想看看弟弟妹妹想做什么。
謝歲穗和謝星朗出去一會子,薄衛(wèi)看見兩人從外面又抱了一捆蜀黍稈回來。
進(jìn)了那個角落,謝星朗馬上把草簾子擋住縫隙處。
懷里抱的蜀黍稈打開,窸窸窣窣,謝星朗小聲地對駱笙等人說:“別說話……”
所有人都驚呆了。
蜀黍稈、麥秸里,竟然有兩張篾席,兩張厚實(shí)的皮毛褥子,三張鞣好的羊皮。
更絕的是,謝星暉在黑暗里摸索,竟然摸到了五條被子!
謝星暉:……你們可真會撿!
棉被是謝歲穗臨出門時,從府里收進(jìn)空間的,皮子是上次在龍崗鎮(zhèn)皮貨鋪買的皮子。
她剛才進(jìn)來時,秸稈里有兩張席子,皮褥子、棉被都是駱笙打開秸稈捆的時候,她立即轉(zhuǎn)出來的。
不然,褥子、墊子、被子抱著別人看不見?別人又不是瞎子。
駱笙和郁清秋、鹿相宜都默不作聲地先鋪蜀黍秸稈,再鋪麥秸,之后鋪篾席、褥子,把皮毛鋪在最上面。
兩張皮褥子,一張給了謝星暉一家三口,一張給了謝歲穗和駱笙。謝星朗、謝星云和鹿相宜共用三張皮子。
被子,加上楚老摳給的被褥鋪蓋卷兒,一點(diǎn)也不冷了。
“相公,妹妹是我們的福星……不然阿羨熬不住?!庇羟迩锏偷偷貙χx星暉說,帶著哽咽。
謝星暉伸出胳膊摟了摟妻子,低聲說:“睡吧?!?/p>
不能張揚(yáng)。
夜宿土谷祠,將軍府的人睡得很香甜。
駱笙總覺得被子很熟悉,想到謝星暉叮囑的“無論妹妹做什么,不管你們看見什么,都要維護(hù)她”,她忽然明白了。
女兒思慮長遠(yuǎn),大概是早就安排好人在路上照顧。
謝歲穗:娘,真不是這樣的!
一起流放的其他犯人,一直鬧騰很久,吵著冷,在這山溝的夜里,草氈子根本無法御寒。
“娘,我們就這么一條草氈子,你為什么還要拿出去?”謝流螢絕望的聲音傳來,“娘,我和弟弟妹妹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你們年輕,火力壯,你祖父、祖母年紀(jì)大了,不抗冷……”
外面?zhèn)鱽碇x流螢、謝流朱的哭聲。
不用猜,肯定是韋雪孝心泛濫,拿了唯一的草氈子去討好兩老的,自己的孩子只能硬抗著寒冷。
“為什么長房睡屋內(nèi)?那個角落最暖和?!崩仙蚴蠎Z恿謝楚生,“你是他們的親祖父,你應(yīng)該睡在那里……”
“別說了!”謝楚生和謝川妄沒有被子,春寒料峭,草氈子不擋寒,凍得牙齒咯咯響。
董尚義喝了一聲:“吵什么吵?”
謝流煙、小沈氏擠在一個草氈子下,凍得瑟瑟發(fā)抖。
謝流煙看著灰暗的天空,聽著謝楚生和老沈氏的咒罵,好幾次坐起來,望著薄衛(wèi)他們生的火堆。
齊玉柔靠不住,寧國公府也靠不住,她必須自救。
她站起來,找到張成,說道:“解差大人,我想要一條棉被,多少銀子?”
張成沒有多余的被子,看看其他人。
有一個差役說:“我們每人只帶一條被子,沒有多余的,你若要,我今天不睡了,被子借給你,十兩銀子?!?/p>
謝流煙心里直罵對方打劫,但是面上不顯。她掏出十兩銀子遞過去,把那解差的被子抱過來。
被子一入懷,她差點(diǎn)要嘔出來。
大約十年沒拆洗過了吧?被子上的腦油味兒直沖天靈蓋。
但是為了活命,她不能計(jì)較。
抱回去,躺在干草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緊。
小沈氏往她身邊靠了靠,她裝沒感受到,單人被,兩人根本蓋不過來。
在春夜寒風(fēng)中,折騰了一天的流犯們,沉沉地睡了。
后半夜,謝明禮忽然急促地喊道:“祖父,祖父?!?/p>
大家都驚醒了,董尚義沒好氣地問:“張成,去看看,他們又怎么啦?”
“祖父發(fā)高熱了。”謝明禮道,“三叔,我們必須帶祖父找郎中診治!”
薄衛(wèi)也被吵醒,對張成說:“你陪著去一趟吧,早去早回。”
張成氣得沒法,但是也不能眼看著犯人病死,對手下一個解差說:“你帶他們?nèi)?,回來路上叫他們跑快一點(diǎn)追上來。我們明天在誅仙鎮(zhèn)車馬店歇息。”
老沈氏摸了摸謝川妄,發(fā)現(xiàn)他也發(fā)高熱了。
“川言,你大哥也發(fā)熱了,把你大哥也帶去治治。”
“娘,銀子呢?”
“我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