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刑部的大牢里,一個被掛在木架上,已經(jīng)血肉模糊的人影,正在受刑。
凌遲處死,這是一種極為殘酷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一刀又一刀,讓受刑者一點一點的失血,讓人在極度痛苦之下緩慢死去.......
而此時這個受刑的人,氣息逐漸微弱。
行刑的人手上的鋒利小刀一頓,“這么快?方才一直都一聲不吭的,還以為是個硬骨頭,沒想到也挨不過第三步.......”
旁邊的人也是眉頭一皺,走上前去一把抓起趙懷德的頭顱,沾了一手濕答答的冷汗。
下了結(jié)論:“沒死,就是暈過去了?!?/p>
此刻的方府門前,看著姜府馬車遠去,方夫人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帶上一絲惆悵。
“這樣好的孩子,以后就看不到了......”
方拓?;仡^看向自已夫人,抬手將她攏在自已懷中,輕聲道:“她有她該做的事?!?/p>
方夫人靜靜的靠在他的肩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道:“你念叨這么久的人,今日這一見,才總算明白,你為何單單喜歡她。”
這樣妥帖的孩子,知恩識義,懂世故,為人卻不世故,更難得的,是心中有堅持。
“這樣的孩子,要是咱們的女兒就好了,哎,要不然,你收她為弟子也可?。俊狈椒蛉送蝗惶ь^,一臉歡喜。
方大人啞然失笑,這個想法,早在四五年前他就有過的,那時,他知曉姜如初已經(jīng)拜了一位女先生為師,還有些遺憾。
可眼下,他倒是覺得,其實,也未必就要有個師徒名分,有一些牽絆是無形的。
他默然道:“她有她該走的路?!?/p>
方夫人緩緩泄氣,突然有些擔憂:“你覺得,陛下會不會一氣之下,將她貶出京城,這樣她的路可不好走.......”
方大人搖了搖頭,“這一次的舞弊案,其實陛下的雷霆手段,我們都見識到了,陛下此人,并非一個昏聵之人?!?/p>
“.......靜觀其變吧?!?/p>
而這邊的大牢中。
猛然被一盆鹽水潑醒的趙懷德,吃力的睜開雙眼,冷冷的盯著眼前的幾人,一言不發(fā)。
行刑的幾人都被他這眼神看得面面相覷,有人打趣道:“不愧是曾經(jīng)的侍郎大人啊,死到臨頭了,這氣勢還是足足的?!?/p>
另一人哼笑一聲,嘲諷道:“不過是死前最后一回硬氣罷了.......哎,趙懷德,你知道嗎,今日你們趙氏上下都死絕了?!?/p>
“你夫人,你兒子,你一家老小,連你病榻上的老母,一個不留......就剩你一個了!”
這人壞心眼的說出今日趙府抄家的事,就為了能看到眼前人,激動憤怒的解氣模樣。
然而趙懷德只是眸光一閃,費力的抬眼看來,喘了口氣,問出一個讓人意外的問題:
“姜如初呢......”
前面的幾人面面相覷。
光是說這幾個字,趙懷德蒼白的嘴唇就顫抖不止,可想而知,他正承受如何大的痛苦。
見沒人回答,他皺起眉頭。
咬著牙努力平穩(wěn)的問道:“就那個......那個今年名揚盛京的女狀元,她現(xiàn)下在何處?”
話音落地,他迎來的是一記鞭子。
“啪”的一聲,將他的臉抽出一條血淋淋的紅痕,一道帶著怒氣的聲音響起:
“你是個什么東西?敢跟爺們幾個這樣說話,還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侍郎大人呢?你現(xiàn)在就是個階下囚!”
一旁另一人也不屑道:“就是,還問起姜狀元來了,現(xiàn)下誰不知道這位女狀元的大名,那是家喻戶曉,用你來提醒?”
“人家自請賑災(zāi),現(xiàn)下在百姓之間受盡敬仰,是位真正的女君子,豈是你能攀污的!”
“呸!”
剛挨了一鞭子的趙懷德,又接連受了幾口唾沫,但此刻的他,神色卻一動不動。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實在不像他的種......
這人呆呆的盯著面前的地面,好一會兒,蒼白的臉上竟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但這份魄力,卻不輸給他當年。
幼時的趙懷德,其實受盡嫡母苛待,他的母親在生他時就已經(jīng)難產(chǎn)而去,嫡母膝下還有個樣樣出類拔萃的兄長。
他這個姨娘生的兒子,自是就更不受父親的重視,他長到四五歲都還未曾開蒙,更是總共沒見過自已父親幾面.......
于是七歲的趙懷德,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從趙府逃了,想逃到外面,找到自已的出路,可外面的世道艱難,超出他的想象。
一個七歲的孩子,帶著從家中偷盜的些許金銀,一路流落他鄉(xiāng),可想而知會遭遇些什么,受人蒙騙,甚至險些被人牙子拐走......
幸而最后,他遇到了他的恩師。
更幸運的是,不過數(shù)年后,已是滿腹經(jīng)綸的少年趙懷德,便聽聞他那位出類拔萃的嫡長兄,不幸落水而亡......
那時的趙懷德便知道,趙家的人很快就該要尋來了,可這時,他剛好成婚,有一個事事對他百依百順的妻子。
還有,一個乖巧的女兒。
但他一直都非常清醒,明白自已不屬于這里,多年的隱忍蟄伏,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的回到趙家。
恩師故去,他的恩情也已還完。
已是二十歲的青年趙懷德,就這樣回到了盛京,一身才學(xué)的他,果然得到趙家的看重。
當然,嫡母的“恩情”他也回報了,要不是有他的“精心照料”,這些年,一直纏綿病榻的她,怕是早就故去......
即使后來,已至中年的他,依然將幼年的自已引以為傲,在毫無所依的時候,有魄力沖出那個牢籠,去尋找自已的出路。
而如今,他的女兒的選擇,與他幼年的那場逃亡,豈不是異曲同工之妙?
始終,還是他趙懷德的血脈啊.......
木架上的人臉上笑容擴大,這個詭異笑容在他臉上那道血痕的襯托下,顯得極其可怖。
面前的幾個行刑的人看著這讓人心下發(fā)毛的一幕,神色都不免閃過一絲緊張。
好歹曾是三品大員,的確是有些唬人的。
“繼續(xù)行刑,直接最后一步吧.......”有人心下直打鼓,趕忙低聲吩咐一句。
凌遲處死,一刀刀割下去,從四肢到腹部,胸前,再到臉上,一直要保證犯人在最后一刀之前存活,讓罪人嘗到足夠的痛苦。
此人說的最后一步,就是在痛苦的受刑結(jié)束后,直接刺中犯人的心臟,了結(jié)性命。
心臟被刺中的那一刻,趙懷德神色閃過一絲痛苦,最后一剎那,他臉上依然帶著笑容。
全家死絕,倒也不會。
他趙氏的血脈,不僅不會死絕,還會受世人敬仰,還要一步一步的,走到更.......
“......死了吧?”有人吞了吞口水道。
幾人看著那人至死,臉上都還定格著一個詭異的笑容,一個個都只覺頭皮發(fā)麻。
另一經(jīng)驗老道的人上前,查看了一番,最后給趙懷德這一生,下了結(jié)論:
“死了?!?/p>
這位一生精彩不凡,幼時流落他鄉(xiāng),青年時名滿盛京,執(zhí)掌趙家,中年時叱咤朝堂,野心與才學(xué)并駕齊驅(qū)的趙侍郎.......
還是死了。
這時,遠處的天邊,正好泛起一片魚肚白,昭示著第二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