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眼前人驟然變化的態(tài)度,安寧并不意外。
這人一定會答應的。
安寧心下基本上已然篤定。
巡鹽御史,在本朝位置雖不算高,卻也非圣人心腹不可為之。娶得又是堂堂國公之女,可以說在揚州這片地上,連知府等閑都要給幾分顏面。
而此次涉及的還是對方唯一的兒子,只看這會兒大半個揚州大夫幾乎來了個齊全就知曉其中厲害。
若治好了還好說,治不好……
安寧心道。
林大人平日再怎么和氣,涉及獨子,貴人們的心思誰敢來猜。尤其這位梁大夫雖醫(yī)術不錯,為人卻不甚合群,屆時出了事,很難保證不被其他大夫推出來頂鍋。
何況以這位梁大夫家中情況,自己年事已高,必然想為年幼的孫兒留下保障。
但凡有一絲可能……
事實上也是如此,看著眼前這本叫人手癢心也癢的醫(yī)書,漫長的考量過后,梁老大夫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這女娃娃,還真是倔得慌!”
“不過看你身上這些打扮,可見在林府日子還是可以,且就留在這里不好嗎?”
大夫,還是女大夫哪里是這么好當?shù)摹?
“再好,我也不想一輩子伺候人啊……”
頂著一張干凈稚嫩的小童臉,安寧沒有絲毫猶豫的開口,清靈的眉眼中滿是堅定之色。
安寧這副模樣并非全然偽裝。
縱然林府幾位主子確實和善,但主子就是主子,人家對你好那叫恩德,真正有了事,丟你出去都不帶絲毫猶豫的。
事實上大部分人的同理之心包括善良,都是對著同一階級之人。
奴才,那是什么,隨手可以犧牲的物件兒罷了。
何況……
想想這幾日過的日子,那么小的屋子,整日兢兢業(yè)業(yè)伺候人,等到大了還要端茶倒水,完了還要給人浣洗沐浴,她又不是瘋了……
一輩子兢兢業(yè)業(yè)當奴才,把命拿捏在別人手里,指望著旁人好了給你隨手漏點兒東西,想啥呢?
別說對方是仙子了,神仙她都不樂意。
至于自己攢錢脫籍,安寧更是想都沒有想過,不說每月那點兒例錢要辛苦攢上多久,就說兩個小姑娘孤身在外,就是一把上好的肉骨頭,任誰都能咬上一口。
如今這么好的機會,不把握住才是可惜了……
想到這里,安寧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愈發(fā)水潤了幾分。
“唉……”
也是可憐??!不知想到了什么,老大夫此刻目光尤為憐憫,還帶著絲絲后怕。
長嘆一聲后,梁大夫還是伸手接過了醫(yī)書,不過卻也將懷里唯一,也是最珍貴的玉墜遞到了安寧手中。
“小丫頭,不論此事成與不成,這本書老夫既然厚顏收了,你姐妹二人之事必然傾力而為。”
“你這個小徒弟,老夫同樣認下了?!?
看著老大夫誠懇的眉眼,安寧忍不住心下一動。
心道不愧是因著藥物偷工減料就親自把小兒子趕出家門,哪怕后來長子去世,寧肯守著年幼的孫子過活,也絕不妥協(xié)的主兒。
這樣的人,或許旁人會道一句迂腐。但不得不說,在身處弱勢之際,跟這樣的道德底線高的人相處起來才是舒服,且讓人安心的。
將手中玉墜貼身收好,安寧回來時天色已經不早,一路上來往丫鬟們侍從們皆是行色匆匆,就連素日最愛笑的雪苑,此刻面上都無甚笑的模樣。
作為府上唯一的公子,打從林小公子重病的那一日,闔府的氣氛就沒松下過,日日香煙縈繞之下,饒是她們茗雪閣,也不由受到了些許影響。
見父母如此焦急,又是擔憂幼弟,林黛玉這幾日咳疾愈發(fā)重了,下面幾個小丫頭瞧著亦是心焦不已。
“阿寧你方才又跑去哪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見安寧搖頭,雪晴也沒多問,只道:“趁現(xiàn)在天還沒徹底暗下來,阿寧你先去一趟大廚房,叫后廚席大家的做些易克化的點心來,咱們姑娘這大半日的,連一碗清粥都沒用完……”
雪晴臉上滿是擔憂,話剛說完又匆匆出門兒指揮下頭人備水,以備待會兒侍奉姑娘梳洗。
在對方風風火火離開之前,安寧忙上前,將小口袋里備著的小半塊兒紅豆糕塞到對方手上,拉起對方有些犯涼的手:
“雪晴姐,你今兒忙了一天,也沒怎么用東西呢……”
后知后覺才發(fā)覺胃里已經有些不舒服的小丫鬟:“………”
三兩口將點心塞進嘴里,又揪了揪小不點兒的小辮子,雪晴這才輕笑道:
“真真是好個會疼人的丫頭,快些去吧!早些交代完趕緊回去歇著,這兒夜里有我跟你雪雁姐守著就成……”
“知道啦,謝謝雪晴姐!”
笑嘻嘻地點了點過頭,安寧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
隆冬時節(jié),最是冷的時候,一路上安寧使勁兒跺著有些發(fā)僵的小腳丫子。
年關將至,府上事兒本就多,連安寧這樣的小丫頭時常也是要跑腿做活兒的。不過最辛苦的明顯不是她們。
大廚房內,都這會兒了,九歲的陳大丫這會兒還在忙著淘洗糯米黃豆,這些東西不好煮,得今晚得早早燜好,明兒一早才能趕上給各院主子做點心用。
大老遠聽到小妹的聲音,陳大丫忙不迭地將手在腰前的圍兜上擦拭了兩下,見安寧這邊兒已經跟席大家的交代好了,這才一臉高興的迎了上去。
“小妹,你怎么這會兒來了,一路過來冷不!”
說著便要將自家小妹往里頭拉。
陳大丫年紀不大,瞧著一副眉眼清秀的模樣,手勁兒卻著實不小,因著打小干慣了活計,手上難免有些粗礪,頗有幾分大姐大的模樣。
兩姐妹復又說了會兒話,因著大丫這兒還有活兒要做,安寧只略坐了會兒,并沒有留多久。
雖說廚房里活累了些,大丫向來也是不愿意妹妹沾手的,生怕小妹傷了手影響前程。
如大丫本人早前便是因著手腳粗沒能應上待遇更好的繡房,而是留在這里做粗使。
只臨走前大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摸摸的將自家妹子拉到一旁:
“對了妹,前幾日你讓我偷偷跟你回村子旁邊那座小山上挖的那本書,到底是干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