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對東宮,不是全然忠心耿耿!”
賬房先生糾正道,“知道為何不忠?”
朱高熾再次搖頭,等待下文。
“因為怕!”
賬房先生正色道,“貧僧問您.....大爺,您想想。將來東宮一旦要削藩,誰要幫著東宮收拾這些藩王?”
朱高熾眼睛一亮,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
除了李景隆還能是誰?駙馬他都弄死倆了,朱家藩王也不是不能下手!
“他不能不動手,但他也知道....”
賬房先生壓低聲音,“這些事將來哪天,說不好就是他致死的罪證!削藩,乃至苛待宗親的罪名,都要扣在他的身上!”
~
對,對于李景隆來說,一旦洪武帝駕崩,最難受的其實就是他。因為他勢必要幫東宮,充當(dāng)收拾藩王的急先鋒。
而與洪武帝不同,東宮那邊又重用文臣。屆時,李景隆失去的不單是赫赫的權(quán)柄,還要看文官的臉色。
甚至某天,文官們會聯(lián)合皇帝,給他李景隆腦袋上扣上一頂包藏禍心的帽子。
這是一定的!
未來的皇帝,不需要朝中有威望太高,權(quán)柄太大的臣子。
未來的文官,也絕不允許,淮西勛貴繼續(xù)騎在他們的頭上。
李景隆的面前,是一條絕路!
“如此說來!”
朱高熾沉吟片刻,心中波瀾頓起,“李景隆也不是不能爭取的?”
“大爺聰慧,舉一反三!”
賬房先生撫掌大笑,“何止不是不能爭取,甚至只要王爺占據(jù)上風(fēng),他納頭便拜也不是沒有可能!還是大大的可能!”
一時間,朱高熾想清楚這些關(guān)系和邏輯,胖胖的身子竟然隱隱有些顫抖。
他的父親,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北平都司兵強馬壯,進(jìn)可提兵南下,退可固守燕云十六州。再有五叔七叔等暗中策應(yīng),再吞并大寧兵馬。再不濟,也是半壁江山在手。
當(dāng)然,這些只是紙面上的實力,且最為重要的是。朝廷那邊既對他們的實力估算不足,且那些文官們只會紙上談兵,幫倒忙。
一旦開打,朝中也只有李景隆才有這個威望,掌握天下兵馬與藩王兵戎相見。
他李景隆只要不傻,就知道藩王不能一棍子都打死。
“不對!”
突然,朱高熾心里咯噔一下。
賬房先生不解道,“哪里不對?”
“假如...假如我是東宮那位!”
朱高熾瞇著眼,正色道,“一旦燕藩起兵,必然是兩手應(yīng)對。第一,命如曹國公李景隆這般的勛貴,統(tǒng)領(lǐng)天下兵馬剿之。第二,召諸王入京,防止他們和燕藩合兵!”
“燕藩看似強大,但其實起兵亦是鋌而走險之舉!”
朱高熾繼續(xù)正色道,“朝廷大軍,一路以曹國公為主,正面堵截。再命西北各省,秦晉兩省,攻北平側(cè)翼。北平之兵,就是甕中之鱉!”
“大爺...您沒想到一點,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
賬房先生笑笑,“秦藩早不是當(dāng)年的秦藩了,晉王一旦....病故的話,朝廷會如何對他?自然收權(quán)約束!再者...一旦大王騎兵,朝廷不知秦晉二藩的真正心思,防備還來不及,哪會讓西北大軍出動?”
說著,他頓了頓,“西北無憂!”
“那就更不對了!”
朱高熾搖頭,“我父王起兵之后,朝廷召藩王入京,統(tǒng)全國之兵,征我燕藩。倘若....父皇敗了呢?”
“嗯?”賬房先生一頓,“敗了?”
說著,他搖頭道,“斷然不會,南軍暗弱...京營數(shù)年沒打仗了,功勛大將也都被當(dāng)今萬歲,屠戮一空!以燕王之用兵,何人可擋?”
“那都是假設(shè)!”
朱高熾正色道,“我說倘若,萬一敗了呢?”
“這....?”賬房先生一時無言。
“到時天下兵馬大權(quán)都在李景隆手中!”
朱高熾憂心忡忡,咬牙道,“而藩王又全在京師之內(nèi).....您看他這些年,西北掌軍。在西北三省,有著極高的威望?!?/p>
“又掌管京畿治安,內(nèi)有援手!”
說到此處,朱高熾臉色煞白,“到時候,他數(shù)十萬雄兵在手。返回京師.....行曹操之事,挾天子命天下,誰還能擋?”
“這....”
賬房先生被這話驚得瞠目結(jié)舌,臉色通紅。
“哈哈哈哈!”
半晌之后,他搖頭大笑,“大爺呀,李景隆姓李,他可不姓朱!哈哈哈....”
“兵權(quán)乃是朝廷給予,他為將軍,則下面的將領(lǐng)聽從軍令??沙⑷羰橇T免了他,誰還跟著他做那誅九族的事?”
賬房先生繼續(xù)大笑道,“曹操挾天子,乃是大漢氣數(shù)已盡,威嚴(yán)盡失。而如今皇明正統(tǒng),誰人可撼?”
“再說,朝廷給他兵權(quán),豈能沒有后手?”
“他李景隆即便勝了大王,可只要他稍微露出半點異心,只怕他頓時就橫死在軍營之中了!”
“您呀,純粹是異想天開,哈哈哈哈!”
“不!”
朱高熾?yún)s執(zhí)拗的搖頭,“他...您算漏了一點,他李景隆將來,無論燕藩成敗,他橫豎都是一死!東宮文官不容他,我父王成功了,也不會容他。而我那位表哥,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他會甘愿.....將來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說著,他瞇著眼道,“而且.....皇祖父那邊,也正是有此擔(dān)憂!”
“您想想,倘若皇祖父心里沒有這種擔(dān)憂的話,為何把李景隆突然從西北調(diào)回京師?”
“按照常理,還有以前皇祖父的布置!”
“他老人家自知年歲已高,而東宮....還帶著稚氣!”
“李景隆這樣身份的人,定然是托孤大臣之一!”
“我們能想到的,皇祖父都能想到。我們想不到的,皇祖父也能想到!”
賬房先生也瞬間面色凝重起來。
“您又忽略了一點!”
朱高熾繼續(xù)沉聲道,“以往,皇祖父最為厭煩,東宮對藩王存了猜忌之心!可這一次,東宮讓皇孫進(jìn)京這一手,皇祖父焉能看不出來?他老人家為何直接就答應(yīng)了?”
賬房先生低下頭,臉上滿是狐疑之色。
“因為三伯...病重!”
朱高熾鄭重道,“大明三大強藩。秦藩為首,而秦藩先被故太子清了一遍,后新王即位,也受到東宮的打壓,實力大不如前?!?/p>
“晉藩這些年實力大增,可一旦三伯走了,就是下一個秦藩?!?/p>
“而沒了秦藩和晉藩的制衡,我燕藩就是一家獨大!”
“且諸位宗藩之中,我父最為年長,既是大明諸藩之中的長兄,又是秦晉二藩的叔王!”
“再有北方各省,多是我外公當(dāng)年的舊部關(guān)系!”
“那些武將跟我父王聯(lián)絡(luò)有親?!?/p>
“嘶....”
賬房先生倒吸一口冷氣,“這么說,皇帝如今已開始疑了大王千歲?”
“李景隆回京,長興侯耿炳文接手西北!”
朱高熾沉吟,“此刻我燕藩,已是危機四伏!皇祖父如今.....心中最為擔(dān)憂的只有兩個人!”
說著,他豎起兩根手指,“就是我父,還有曹國公李景?。 ?/p>
“而他老人家現(xiàn)在之所以還沒動,大概是因為心中躊躇...不知是先動李景隆,還是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