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不到,村長領著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趕回來了,所長顯然已經(jīng)在路上聽村長描述了大致情況。
他迅速指揮民警控制住柴浪的那幫同伙,并仔細查看了柴浪的尸體。隨后,所長面色凝重地對村長說:
“老哥,這出了人命,案子就大了,得按規(guī)定移交市局刑警隊處理。我們先把這些參與斗毆的人帶回所里理清情況,你務必組織好人,保護好現(xiàn)場,等市局的技術人員過來接手。”
派出所的民警將張大龍以及柴浪的十幾個哭嚎的親屬押上車后,村長立刻吩咐村里的治安員拉好警戒線,不讓任何人靠近。
我看著這一幕,對村長說:“村長,進屋說兩句話吧?!贝彘L點點頭,跟著我走進客廳。
我遞給他一支煙,直接問道:“張大龍這人……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突然下這么重的手,要置柴浪于死地?”
村長深吸了一口煙,搖搖頭:“阿辰,說實在的,我也納悶。大龍平時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實人,話不多,只知道埋頭種地。我真不清楚他今天為什么這么沖動,直接就把人刀了?!?/p>
我追問:“他家里是什么情況?”
村長嘆了口氣:“大龍啊,快六十的人了,一直沒娶上媳婦。年輕的時候在田埂邊撿到一個男嬰,他就一個人既當?shù)之攱?,硬是靠種地把孩子拉扯大了。那孩子,年紀跟你差不多?!?/p>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村長,不管怎么說,張大龍今天是為我家出頭才惹上這官司。我們不能不管。你看,能不能組織一下村里那些平日受過柴浪欺負的村民,聯(lián)名寫個材料,說明柴浪平日的劣跡和這次主動挑釁的情況?”
“這樣或許能讓法院在判的時候酌情從輕處理。愿意簽名作證的鄉(xiāng)親,我私下會給他們一些經(jīng)濟補償,不能讓大家白忙活?!?/p>
村長立刻說:“阿辰,就算你不交代,這事我也會去做。人畢竟是我叫來的,于公于私,我都一定會盡全力幫大龍的!”
我接著說出另一個想法:“還有,村長,你能不能跟所長打個招呼,我想現(xiàn)在去所里見張大龍一面。我總覺得他剛才有話想要對我說,可能當時人太多不方便。趁現(xiàn)在市局的人還沒把他提走,我想跟他單獨聊聊?!?/p>
村長看了看時間:“行,你現(xiàn)在就過去。我這就給所長打電話說一聲?!?/p>
我轉(zhuǎn)身招呼柳山虎和李建南:“老柳,建南,我們出去一趟。”又對孟小賓交代:“阿賓,你留在家,照看好我爸。”
“明白了,老大?!泵闲≠e應道。
走到院子門口,父親和幾位本家叔伯還沉默地站在那兒,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空氣中彌漫著不安和血腥氣。
對于這些樸實的村民來說,當街殺人、身首分離的場景,實在是太具沖擊力了。其實別說他們,就連我、柳山虎和李建南三人,也是頭一次親眼目睹這種斬首的現(xiàn)場。
我走到父親身邊,低聲說:“爸,別太擔心,沒事的。你先回屋休息,剩下的事我來處理?!?/p>
父親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出口。
柴浪的尸體已經(jīng)被一塊不知從哪找來的白布蓋住。我和柳山虎、李建南繞過那片刺眼的白色,上車徑直開往鎮(zhèn)派出所。
所長帶著一名輔警已經(jīng)在派出所門口等候。我下車快步上前,伸出手:“所長,貴姓?”
“張辰是吧?你好,我姓關?!标P所長和我握了握手。
“關所,您好。村長應該和您打過招呼了吧?”
我邊說邊示意了一下李建南。李建南會意,從車里拿出一捆A4紙,遞給了旁邊的輔警。
“大過年的,給各位添麻煩了,一點心意,給兄弟們夜班加個餐,買點煙抽。”
關所長臉上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些,擺擺手:“阿辰你太客氣了!這……走吧,我?guī)氵M去見張大龍。”
他領著我走到一間羈押室門口:“阿辰,我給你留半個小時。有什么話盡快說,我在外面,有事隨時叫我就行?!?/p>
“行,麻煩關哥了?!蔽尹c點頭。
關所長打開門,我走了進去。張大龍戴著手銬,坐在一張木板床上,聽到動靜,他抬起頭,黝黑的臉上刻滿了深深的溝壑,眼神卻異常平靜。
我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他對面:“大龍叔,這里沒外人了。能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張大龍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小子,按村里的輩分,你該叫我一聲伯伯,我比你爸還大七歲呢?!?/p>
我改口道:“大龍伯?!?/p>
張大龍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阿辰,你不知道,柴浪這個人,是爛到根子里的人渣。今晚他雖然沒辦法把你們父子怎么樣,但他既然當眾喊出了要挖你家祖墳這種話,以他的性子,等你們不在村里,他絕對干得出來。我這是替你永絕后患了?!?/p>
我皺緊眉頭:“大龍伯,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只是為了幫我家出頭,也犯不著搭上自已啊?!?/p>
張大龍搖了搖頭,目光直視著我:“阿辰,我?guī)湍氵@個忙,不是白幫的?!?/p>
我立刻問道:“你想要我為你做什么?”
張大龍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阿辰,我的情況,村長大概跟你說了吧?”
“嗯,說了一些,說你一個人帶大個孩子,不容易?!?/p>
“是啊,”張大龍嘆了口氣,眼神有些飄遠,“我打了一輩子光棍,唯一的親人就是那個撿來的兒子,叫文武。文武是個好孩子,孝順,也聰明。
“可我這個當?shù)母C囊,身體不好,也沒啥本事,掙不到大錢。村里和他一般大的年輕人,都出去闖世界了。文武為了照顧我,怕我老了沒人管,只能留在村里,陪著我守著那幾畝地,埋沒了啊?!?/p>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沙?。骸拔倚睦锴宄?,自已沒幾年活頭了。我不能讓孩子最好的年紀,也耗在這窮山溝里。年輕人,應該出去見見世面,不能像我一樣,一輩子困在田里,到頭來什么也不是。”
聽完這些話,我看著眼前這個看似粗獷的莊稼漢,心里不禁肅然起敬。
“大龍伯,就為這個?你只要開口,這個忙我一定會幫,何必用這種決絕的方式?”
張大龍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阿辰,你不懂。我這么做,一是替村里除了柴浪這個禍害,二是……也是為我兒子文武鋪路。我用自已的命,換他一個前程,也換你家一個清靜。這筆債,你欠下了,就會更用心地去還。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嗎?”
我心頭巨震,鄭重地點頭:“大龍伯,我明白了。你放心,張文武以后就交給我。我會給他安排一份工作,如果他想學做生意,我也可以出本錢。只要他肯努力,我絕不會虧待他。謝謝你……為我們家做的一切。”
張大龍聽到我的承諾,臉上那深刻的皺紋終于舒展開來,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文武那孩子,就托付給你了?!?/p>
從羈押室出來,關所長還在門口等著。我上前對他說:“關哥,張大龍在里面,還得麻煩你交代兄弟們,盡量關照一下,別為難他。另外,刑警隊那邊,你有熟悉的關系嗎?能不能幫忙遞個話,案情方面,看看能不能……費用方面不用擔心?!?/p>
關所長擺擺手,打斷了我的話:“哎,費用什么的就見外了。放心吧,刑警隊那邊我有哥們,回頭我打個電話溝通一下,這點忙還是能幫上的。情況我們會如實反映,但也會強調(diào)柴浪平日里的惡行以及他當時的挑釁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