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猛送走了李副將一行人，撥馬趕往鐵匠工坊。

鐺！鐺！鐺！

老遠就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蜩F聲，他心里莫名舒坦。

拿下白松嶺礦洞，總算不用為鐵發(fā)愁。

工坊里熱火朝天，近來鍛造技術(shù)改革，產(chǎn)量大增。

老師傅、小學(xué)徒，沒人閑著。一錘子下去，火星子噼里啪啦亂濺，比過年放花炮還熱鬧。

一批批三棱狼牙箭鏃被打磨得锃亮，叮叮當(dāng)?shù)暨M冷水桶里。

粗壯的棗核釘也被迅速打出來，準(zhǔn)備加固各處的望樓。

鐵蒺藜淬火冒著白氣——這玩意兒四個尖，陰得很。

現(xiàn)在箭鏃、槍頭、鐵蒺藜不再是單個打造，而是用泥模子一批批澆鑄，處理，淬火后就能用。

這種模具澆灌法是秦猛提議，李鐵匠摸索搞出。

馬鐙，馬蹄鐵兩種新物件沒有模具，靠人工鍛打。

好幾個師傅專門負責(zé)這個，越打越多。有人系皮繩，有人送去裁縫工坊加固，最后才送進軍營。

這雙馬鐙可是個寶。昨晚秦猛帶人夜襲山賊，全靠它。

弟兄們夾住馬肚子，就能騰出雙手，在馬上開弓放箭。雖說還不如草原人，但至少比以前強多了。

秦猛這回來，主要是看看馬蹄鐵弄得咋樣了。

李鐵匠沒讓他失望。

試了好多次、失敗了好多次，總算成功打出了十幾個月牙形的馬蹄鐵……

秦猛樂得眉飛色舞：“李叔，你們這可真是及時雨！有了這，咱們騎兵很快就能練起來。”

“按規(guī)矩，所有出力的人都有賞。待會兒諸葛先生就來登記，還會貼告示，讓全堡都知道?！?/p>

這話一出，工坊里頓時笑聲一片。

——大多數(shù)人都參與了馬鐙或馬蹄鐵的活兒。

“但丑話說在前頭，”秦猛語氣一轉(zhuǎn)，掃視眾人：“這是軍事機密。拿了錢，都把嘴管嚴實了。誰要是說出去，別怪本將按軍法辦事！”

棗給完了，棒子也得揮一下。

“是！”大伙頓時收斂笑容，紛紛點頭。

“猛哥兒，”李鐵匠見氣氛有點緊，趕緊打圓場。

“這赤鐵礦真不賴！煉出來的鐵又多又好，再加上你教的法子，打造兵器鎧甲不在話下?！?/p>

“好！以后礦石有的是，大家放開用！”

秦猛哈哈大笑，沒提及任何有關(guān)礦洞的事兒。

他吩咐親兵把烈火馬和棗紅馬牽來，讓李鐵匠給它們釘蹄鐵，又跟這位老師傅商談新兵器打造……

黃昏時分，王善，龐仁率隊歸來。

常九那邊也傳來消息，事情安排妥了。

秦猛集結(jié)堡寨兵卒，新來的鄉(xiāng)勇，挑選隨行兵將。

……

秦家小院內(nèi)，天色漸亮。

“猛子哥?！标愒履镅劭舴杭t，邊為秦猛系緊鐵甲束帶，邊低聲哽咽：“連番大戰(zhàn)，今日又要走……”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鐵甲葉片，心中陣陣發(fā)緊。家中這日子雖好轉(zhuǎn)，她卻總覺得空落落的。

秦猛成了知寨官，日漸忙碌，有時連晚飯都見不到人。

她怕自己這個鄉(xiāng)下女子，再也追不上他的腳步。

——哪怕他幾日前才鄭重承諾過，非她不娶。陳月娘仍惴惻不安。

每當(dāng)看到他身著戎裝的挺拔背影，她都既驕傲又恐懼，偷偷抹淚，生怕某次分別就成了永別。

多想回到那時候窮卻在一起的日子。

“堡中不是無事么？何必再去爭搶？退一步或許……”

陳月娘強壓情緒，取過錦袍為他披上，聲音微微發(fā)顫。

“我又何嘗不想安穩(wěn)？”秦猛苦笑搖頭。

他眼中卻寒光乍現(xiàn)：“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啊！”

我們退，他們便更猖狂。

他們輸?shù)闷?，再次來過，我們一次都輸不得，也退不得?！?/p>

秦猛轉(zhuǎn)身握住她的雙肩，“月娘，你可知道，昨日若有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死的就不止是幾個戍卒，可能是整個堡寨被破，是我們所有人。”

“山賊可不會講規(guī)矩，比韃子更可恨?！?/p>

他忽然握住月娘的纖手，聲音低沉卻堅定：“我孤身一人時無所畏懼，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可現(xiàn)在我有家室，有你要守護。”

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主動出擊，將威脅扼殺在萌芽之中。打得別人怕，不敢輕易招惹。”

陳月娘臉頰驟紅，想抽手卻掙脫不得。

“猛子哥，別……放開……”她的聲音細若蚊蠅，心中卻涌起一股暖流。

“怕什么？我們早已是夫妻，只差一場婚禮?！?/p>

秦猛把女人帶入懷中，低頭與她對視，目光灼灼。

“等掃滅蠅營狗茍之輩，便用八抬大轎，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你過門，讓你堂堂正正做秦夫人?！?/p>

陳月娘心跳如鼓，羞得耳根通紅，卻輕輕“嗯”了一聲，眼中泛起淚光。

秦猛勾起她的下巴，正要俯身——

“大人，不好了——陳老三撐不住了！”院外傳來慌亂的喊聲。

秦猛動作一頓，沒能親吻下去。

陳月娘如受驚小鹿般跳開，面紅耳赤地嗔他一眼。

“日，真不是時候?！鼻孛鸵а赖裳郏疵C容：“陳老三？我記得，是腹部受傷那個戍卒？”

“快去看看吧！”陳月娘也斂起羞澀，急聲道。

她記得那個年輕士卒，不過二十來歲年紀(jì)，幾日前，抬回來時腹部被劃開長長一道口子，慘不忍睹。

兩人快步出院，正見秦小蕓與王艷停下晨練。

一名藥童慌慌張張跑入院中，氣喘吁吁地說明陳老三撐不過今日，秦猛帶人迅速趕過去。

醫(yī)療所內(nèi)，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傷員陳老三躺在板鋪上氣息奄奄，腹間紗布已被血膿浸透，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彌漫整個房間。

他腹部傷口顯然已經(jīng)感染，膿血不斷滲出，臉色灰敗如土。

北地冬季傷口本不易惡化，但一旦惡化便極為兇險。

醫(yī)官唐博搖頭嘆息：“創(chuàng)口撕裂太大，藥石無靈…回天乏力?！?/p>

“為何不縫合傷口？”秦猛皺眉喝問。

唐博面上閃過尷尬之色：“原本想試縫合之術(shù)，針具羊腸線皆已備好，可我……不善縫補。

軍中戍卒無人精通針線，尋來的婦人又膽怯怕事，試了幾次皆未能成?！?/p>

一片沉寂中，陳月娘忽然上前：“猛子哥，讓我試試吧?！?/p>

眾人目光齊聚于她。

這女子外表柔婉，內(nèi)里卻剛韌。

——為撐起秦家。她曾獨入深山采藥、夜半方歸，面對狼群跳河逃脫，膽識勝過許多男子。

此刻她目光堅定，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手指穩(wěn)而不顫。

秦猛凝視她清澈而堅定的雙眼，又看向瀕死的士卒，重重點頭：“好，我來打下手助你，就像咱們在家，我教你的時候，不要慌亂?！?/p>

他即刻下令清出凈室，以姜蒜水潑灑消毒，針線沸煮，鹽水、藥膏一一備齊。

一間簡陋卻嚴格的手術(shù)房迅速布置完成。

秦猛，陳月娘，唐博洗手凈面，戴上棉布口罩。

唐博給陳老三喂了麻沸湯記，解開腰間的紗布。露出皮肉翻卷的豁口，那種腐敗氣息更濃。

唐博取出銀針，扎在穴位上止血。

秦猛親手用小刀刮去腐肉，清創(chuàng)消毒。

陳月娘則捻針引線，指尖穩(wěn)如磐石——常年縫補衣物、刺繡貼補家用，她的針線功夫極是嫻熟。

銀針穿刺皮肉，羊腸線拉合創(chuàng)口。

那猙獰的傷口在她手下竟一點點閉合，雖仍顯粗糙，卻遠比裂開時更易愈合，血水滲出漸少。

唐博在旁屏息觀摩，時而點頭，時而興奮低嘆：“妙啊！撕裂創(chuàng)傷有了新的療法，這樣縫合后，創(chuàng)口不易再裂，敷藥也能更好地起作用?！?/p>

室外受傷的戍卒與婦人們竊竊私語。

王善、王良等將領(lǐng)也悄然趕至，皆懸心而望。

手術(shù)持續(xù)了近一個時辰，直至最后一針打結(jié)，藥膏覆上、紗布裹緊。

陳月娘才長舒一口氣，額間細汗涔涔。

她的手指因為長時間保持精細動作而微微顫抖，但眼神卻明亮異常。

秦猛確認陳老三沒有事情后，為她擦拭汗水。

“接下來便交給你了，唐醫(yī)官。精心調(diào)養(yǎng)，務(wù)必救活！”

“屬下必竭盡全力！”唐博躬身領(lǐng)命，眼中滿是敬佩。

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膽識和手藝。

圍觀者唏噓，秦猛仍緊握陳月娘微顫的手：“今日你救下的不止一人，而是讓全軍士卒皆知。受傷后送入軍醫(yī)所，可醫(yī)，有路可活?！?/p>

此心此膽，勝似千軍。”

“我只是做了每個女子都會的針線活罷了?！标愒履锏皖^淺笑，揉搓衣角，羞澀中帶著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