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也有些惱怒：“本宮有什么壞心思，只是想早些抱孫子，有什么錯？”“這不是已經(jīng)有了嗎？”“你能確定是孫子？”周太后哼道，“即便是，那也不是嫡孫，皇帝沒有嫡子，千秋萬世之后誰繼承大統(tǒng)？”“朕也不是嫡子，先帝也不是，太皇上亦不是。”朱見深說。周太后氣結(jié)：“那能一樣嗎？先帝是臨危受命，太上皇開始不是嫡子，后來就是了……怎么？你還想讓那老女人做皇后？”oЬr“那倒沒有，朕想說的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只要你愿意，怎么可能沒有嫡？”周太后氣道。朱見深吁了口氣，淡淡道：“母后，朕給你明說了吧，皇后不可能懷孕，因為朕信不過她?！敝芴髿庑α耍骸熬托诺眠^那個大齡婦女唄？”“嗯，因為她底子最干凈?！敝煲娚罘磫柕?，“你又如何保證，今日之皇后，不會如昨日之皇后那般？”“好好好！”周太后氣得直哆嗦，“你現(xiàn)在長大了，母后的話也不聽……”“朕誰的話也不聽??！”朱見深大吼，多日積攢的怨氣轟然爆發(fā)，他面目猙獰，“群臣以所謂圣人之言壓朕，以江山社稷壓朕，但凡朕有點自己的想法，他們就急眼，呵呵……說到底，不就是想讓朕按照他們意愿做事嗎？如今，母后亦是如此，以孝道壓朕，讓朕聽話，呵呵……聽話……分明就是意欲架空皇權(quán)，以滿足私欲！”朱見深幽幽嘆道：“朕已經(jīng)足夠克制了，可你們卻絲毫不知收斂，你們站在道德制高點，用冠冕堂皇的條條框框束縛朕，可你們別忘了，誰才是大明皇帝??？”“你……”“母后，還請你想清楚，不是有你這個太后，朕才做的皇帝，而是朕做了皇帝，你才是太后?！敝煲娚畹f。言罷，不管周太后作何反應(yīng)，徑直拂袖離去。周太后呆若木雞………次日，早朝。君臣之禮過后，戶部尚書姚夔率先出班，先是恭喜皇帝喜得龍子，而后便以皇后無子為由，讓龍子誕下后，認(rèn)皇后為母親。這一條建議很有市場，立即獲得許多人的支持。朱見深震怒，他毫不理會群臣的聒噪，只是冷冷的看著姚夔，那眼神……犀利且富有殺意。姚夔有些頂不住，訕訕找補：“臣也是一心為了大明，他日若皇后娘娘誕下嫡子，再改回去也就是了?！敝煲娚钜琅f眸光冰冷。姚夔硬著頭皮又說：“當(dāng)然，若不是龍子，是公主，那自然沒必要…呵，呵呵……”刑部尚書陸瑜附和，工部尚書白圭聲援，以及一些侍郎、主事、員外郎，都十分贊同。朱見深依舊不說話，就那么看著這些人，御案隨時有掀飛的風(fēng)險……漸漸地，聲援聲越來越小，最后整個大殿寂靜下來，誰也不說了。他們知道這么做很過分，毫無疑問，第一個懷龍種的女人，多半是皇帝最愛，但越是這樣，他們越有必要逼迫皇帝妥協(xié)。若是這種事皇帝都可以妥協(xié)，那以后，皇帝可妥協(xié)的余地會更大。所謂君臣斗爭，說白了就是針對權(quán)力的拉鋸戰(zhàn)，你強我退，你退我騎臉……朱見深自然也明白，所以即便不為萬貞兒，他也不會妥協(xié)，因為只要妥協(xié)，以后還會有更多的事要妥協(xié)?？伤F(xiàn)在又實在沒能力翻臉，扶著御案的手哆嗦了許久，卻終是沒有掀。朱見深知道說狠話沒用，干脆就不說了，看他們說……就這么看著……接下來的半個多時辰，朱見深一個字都沒說，不管群臣匯報什么，他始終都是沉默。群臣不怕朱見深發(fā)飆，更不怕他罵人什么的，哪怕是受處罰，也無甚打緊，他們習(xí)慣利用自己的‘弱勢"，來博取同情，制造輿論。下大獄，打廷杖，反而證明他們直言、敢言，不僅能換來好名聲，還能給皇帝施壓，最后照樣繼續(xù)做官。大明的官員，九成九是不怕挨打的，甚至有人求著挨打，不是骨頭賤，而是這一招真的好用。除了朱元璋、朱棣不講武德之外，一般來說，只要不是原則性錯誤，并不會受到嚴(yán)懲；甚至有不少人，被打一頓板子后，立時聲名鵲起，被仕林人士夸贊，崇敬……在這種風(fēng)氣的演化下，皇帝挨罵是常有的事，除非皇帝徹底奴役臣子，臣子罵一個，皇帝殺一個，將百官乃至天下官員視作家奴，才能杜絕此類事件！可那樣的話，就真的沒人敢言，敢說真話了，處處充斥著阿諛奉承，這對一個國家來說，是不可估量的災(zāi)難。且歷朝也沒這種先例，哪個漢人皇帝不挨罵？都習(xí)慣了。挨罵的習(xí)慣了，罵人的也習(xí)慣了……尤其是言官，隔三差五不罵罵皇帝，總覺著對不起自己俸祿。他們不怕皇帝發(fā)火，不怕皇帝暴躁，因為這些都是懦弱的表現(xiàn)，但朱見深偏偏什么都不說，就這么冷冷注視著他們。這眼神……實在令人發(fā)毛。朱見深到底年輕，才十八歲，誰也不敢保證，這年輕氣盛的小皇帝真要是急眼了，會做出什么瘋狂事來。利用規(guī)則壓制，甚至控制皇帝，才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真逼得皇帝掀桌子，皇帝倒不倒霉且不說，他們鐵定先倒霉?！吧⒊　敝煲娚钇鹕淼?，“眾卿有本奏，留折待閱?！薄拔峄嗜f歲萬歲萬萬歲……！”群臣行禮，氣焰明顯弱了一截兒。這次，也沒人嚷嚷皇上留步，進而死諫到底了。因為……真可能會死。~李青從翰林院回來，聽于謙說了朝會上的事，也只是付之一笑。“沒什么打緊，總要有個適應(yīng)的過程?！崩钋嘤迫坏?，“先帝對百官終是仁慈了些，這個箍是得緊緊了，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遠(yuǎn)之則怨，近之則不恭；不外如是！”于謙：“……”“好了，你也歇歇吧。”李青拍拍他的肩，“你又不是第一天做官，這多年了，這種事何曾斷過？”于謙怔了怔，苦笑點頭：“是啊，是該習(xí)慣了。”李青聞言默了下，擠出一個笑容，“行了，我回家了?！薄跋壬?，中午去我家吃吧，咱們小酌兩杯?！庇谥t邀請，他知道，李青平時懶得要命，甚至懶得吃飯?！安涣?。”李青擺擺手，“家里也有些事?！奔依锬苡惺裁词隆谥t撓了撓頭，剛欲再作挽留，李青卻已轉(zhuǎn)身離去。于謙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黯然下來，最后長長嘆息一聲，滿心苦澀。…小院兒?！班舿啊~”毛驢叫喚了聲，腦袋別向一旁?！昂昧?，吃點東西吧?！崩钋鄵崦H子腦袋，輕聲說，“別鬧脾氣了，吃點兒。”上等草料喂到嘴邊，驢子卻沒什么胃口，只吃了一點點便不再吃了，趴在地上大眼無神。它的狀態(tài)很不好，昔日那溜光順滑的皮毛，此時黯淡無光，都快成禿驢了，看起來有氣無力，且憔悴。驢子上了歲數(shù)，按照人的年齡來算，它現(xiàn)在都八十多了?！绑H兄，再吃一點，就一點兒?！崩钋嘣俅芜f上草料。驢子倒也給面子，又吃了一點點，只不過，狀態(tài)依舊出奇差。李青沒再勉強，拍了拍手，在它跟前坐下，嘮叨起來。驢子瞇著眼，曬著太陽，聽著絮叨，安靜的享受著……它仿佛也知道自己要死了，大眼滿是留戀，腦袋蹭著李青衣角，呼吸著他身上的氣味兒，好似要把這味道永遠(yuǎn)記住。陽春三月，陽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驢子漸漸睡去，打著輕微鼻鼾，大耳朵不時撲騰一下，驅(qū)趕討厭的蚊蠅。李青端來一盆溫水，幫驢子驅(qū)蟲，讓它更舒服些。遙想當(dāng)年，它還只有半歲多，在集市上被原主人叫賣，大眼睛炯炯有神，瞅著來往人群充滿好奇。眨眼這么多年過去，那個驢子也到了暮年，大眼睛不再有神，黑亮的毛發(fā)也七零八落，李青除了感慨時間過得快，沒有任何辦法。是的，他一直沒辦法……驢子一天不如一天，興許大限到了，僅數(shù)日功夫，它就再吃不下東西了。它變得暴躁，似乎不想這么快離開，它想……留下來。卻，終是無力改變……狀態(tài)越來越差。李青一直安慰著它，伴在左右，不曾離開。又過了三日，驢子徹底到了極限，大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兒，幾乎都睜不開了，但它仍是隔一會兒就吃力地睜開眼，看看李青在不在?！霸谀兀乙恢倍荚?。”李青撫摸它腦袋，輕聲說：“莫怕，我不走?！薄班舿啊~”驢子放心了，眼皮逐漸耷拉，最后閉上眼安詳睡了過去。只是……這次睡下，它再也沒能醒來。李青枯坐在驢棚，坐了許久……最后，他清理了驢棚，清理地很干凈，也給驢子洗了個澡，然后挖了個深坑，把驢子葬了進去。最后的最后，一切恢復(fù)原樣…………(看完記得收藏書簽方便下次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