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年了……
清早,李浩內(nèi)穿暄軟棉襖,外罩藍絨長袍,身披貂絨大氅,被李雪兒攙扶著,在永青侯府閑溜達。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崩詈戚p輕說。
“是啊,都嘉靖三十年了?!崩钛﹥阂嗍沁駠u,“回想少時種種,恍若隔日,如今……便連那個不著調(diào)的大侄子,也已老相盡顯?!?/p>
李浩頷首輕嘆:“人生百年,可又有幾人能夠百年呢?”
接著,又是一笑,“不過,小妹你還是可以的,甚至再多些也是有可能的,你要好好的,多陪他走一段?!?/p>
“大哥……”
李雪兒紅了眼。
“多大人了……”李浩好笑道,“人到七十古來稀,大哥我都快八十了,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雪兒吸了吸鼻子,無聲點點頭。
萬般不舍又能如何?
連李青都不能如何……
不知不覺間,二人走到一處極少有人涉足、且?guī)缀醪婚_放的院落,兄妹不約而同地駐足凝望。
相比周圍的院落房舍,這里充滿滄桑氣息,深受歲月侵蝕。
雖維護得當(dāng),卻仍給人一種垂垂老矣的感覺。
李浩輕聲說:“它老了?!?/p>
“老的只是院落房舍,不是人,其實依舊年輕,一直都年輕……”李雪兒喃喃道,“遙遠的未來……會重新鮮活起來?!?/p>
“鮮活?”
“嗯。”
李浩怔然,繼而恍然,“你和唐伯虎搞的那個……能成嗎?”
“我相信可以的!”李雪兒語氣篤定。
“嗯…,我相信唐伯虎的才華,更相信你的聰慧?!崩詈菩呛堑溃皼]有更好的禮物了?!?/p>
李雪兒抿了抿嘴角,再次望向院落,嘆息道:“只可惜……這座院落僅靠維護的話,堅持不了太久了?!?/p>
李浩頷首:“等青爺回來,問一下他的意思吧?!?/p>
“太爺爺,太姑奶奶……”
一個圓圓滾滾,戴著貂皮帽兒的孩子,邁著小短腿兒顛顛兒跑來,四五歲的年紀,嬰兒肥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穿得暖暖的,口鼻熱氣升騰……
一路小跑到兄妹跟前,呼呼直喘。
李雪兒彎腰拍了拍小家伙毛茸茸的大頭帽兒,笑吟吟道:“你咋知道我們在這兒?”
“腳印兒呀?!毙〖一镏噶酥秆┑厣?,錯落的兩排腳印兒,得意的哼哼道,“我從太爺爺?shù)淖√?,一路跟來的?!?/p>
“真聰明?!崩钛﹥簼M臉慈愛,“找我們干嘛呀?”
小家伙兒扭捏地撓撓臉,突然想起娘親囑咐,脆生生道:“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嬸嬸……都要給太爺爺、太姑奶奶拜年呢!”
李雪兒打趣道:“你是想拜年,還是想要紅包???”
小家伙兒糾結(jié)了一陣兒,難為情道:“都想!”
“嗯,不笨不笨?!崩钛﹥河H昵的捏捏小家伙兒的胖臉,直起身對大哥道,“走吧,今日宜散財。”
李浩失笑點頭,清了清嗓子,道:“小子,帶路!”
“嗯,好!”
小家伙兒昂著小臉兒,挺著小胸膛,迎著朝陽雄赳赳地邁動小短腿兒,溢出來的朝氣蓬勃。
其后老人白發(fā)蒼蒼,身形略顯佝僂,縱有朝陽拂面,仍難掩遲暮……
前院。
兒子、兒媳、孫子、孫媳……九十余口排列整齊,在庭院恭候多時,檐下長廊,擺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以及一大摞紅包。
隨著兄妹落座,李信領(lǐng)銜,磕頭拜年……
“啪啪啪啪啪……”
鞭炮適時響起,大紅色的碎紙屑灑在雪上,格外紅艷,格外喜慶……
李浩拍了拍桌上的紅包,笑呵呵道:“來來來,人人有份兒……”
“?!じ赣H、姑姑,身體康健。”
“?!じ赣H、姑姑,如意順遂?!?/p>
“祝·爺爺、姑奶奶,心想事成。”
…
一群小輩兒們,一邊領(lǐng)紅包,一邊送上獨有的賀詞。
高高的紅包一點點變矮,最后輪到聰明的小家伙時,都要見底了,不過,顯然不止一個。
小家伙兒開心的不行,咧嘴樂道:“太爺爺、太姑奶奶,這剩下的都是給我的嗎?”
“想得還挺美?!崩钛﹥汗室舛核澳愕男履曩R詞呢?”
“我……我剛才祝福過了啊?!?/p>
“那是集體的,要你自己的才行。”李雪兒板著臉道,“沒有賀詞,沒有紅包?!?/p>
小家伙:(づ??????)づ
“祝·太爺爺、太姑奶奶,永遠不死?!?/p>
兄妹愕然,一時間都有些愣怔出神。
“紅包紅包。”
“真是個小機靈鬼?!崩詈菩αR道,“拿去拿去?!?/p>
小家伙兒大眼睛彎彎,笑的合不攏嘴,“謝謝太爺爺、太姑奶奶。”
回身瞅了瞅,確定就只剩自己了,好奇道:“太爺爺,這兩個紅包給誰???”
“這兩個啊,這是太爺爺、太姑奶奶給自己的。”李浩說。
“???”
小家伙兒詫異又茫然,奶奶道:“自己給自己紅包呀?”
李浩攤了攤手,笑著說:“沒辦法啊,給太爺爺、太姑奶奶發(fā)紅包的人不在,我們只能自己給自己發(fā)了。”
小家伙兒嘟了嘟嘴,“還能這樣呀?”
李雪兒學(xué)著他的神態(tài),嘻嘻笑道:“誰還不是個孩子呢?”
李浩板著臉道:“小寶,愛占便宜可不是好孩子?!?/p>
小家伙縮了縮脖子,忙道:“太爺爺、太姑奶奶再見,小寶找叔叔玩兒了?!?/p>
說著,拔腿就跑……
剛跑出去兩丈距離,便摔了個屁股墩兒,李浩驚的拄拐坐起,卻見小寶快速爬起來,小手拍著小屁股上的雪,跑的歡快。
李雪兒扶他坐下,笑著說道:“你當(dāng)小寶是咱們???”
李浩輕笑點頭,由衷道:“真羨慕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子,好懷念咱們還是孩子那會兒,多好啊……”
李雪兒也滿心惆悵,嘆道:“是啊……可惜人無再少年?!?/p>
“小妹?!?/p>
“嗯……”
“不是咱們,是我?!崩詈普?,“你不一樣,你時間還長?!?/p>
李雪兒怔了怔,“大哥想說什么?”
“這小家伙兒,雖非長子,卻是嫡出,未來……你培養(yǎng)一下吧。”李浩說道,“等你到了我這個境地,李家總要有個托底的,不然,受累的就是青爺了?!?/p>
李雪兒欲言又止。
李浩溫和道:“你是我親妹子,我還能吃你的醋不成?你壽祿高,我開心還來不及呢,又怎會自憐自傷,你當(dāng)我是京師那位?。俊?/p>
“大哥……”
“大過年的別整這出……”李浩好笑道,“不用照顧我的心理感受,我也不需要,走的人一了百了,留下來的人才辛苦。我早就想開了,舍不得是真,卻也坦然接受。”
李雪兒默默點頭。
“大哥,進屋說吧,外面涼。”
“嗯。”
~
京師。
朱厚熜發(fā)完紅包,返回乾清宮。
皇子公主已恭候多時,見其進來,忙下拜行禮。
“兒臣(臣女)參見父皇?!?/p>
朱厚熜走到御案前坐下,“平身吧。”
“謝父皇。”
太子朱載壡捧著禮盒上前,道:“兒臣偶然獲得一物,敬獻父皇,聊表孝心?!?/p>
黃錦上前接過,轉(zhuǎn)呈給朱厚熜。
朱厚熜抬手打開,是一尊以極品美玉雕琢而成的元始天尊,晶瑩圓潤,栩栩如生。
“嗯,有心了?!?/p>
朱厚熜抬頭瞧了他一眼,道,“你上前來。”
“是!”朱載壡緩步上前,恭敬肅立。
卻見父皇從大袖中掏出一個精致小玉瓶,道:“你自小比之常人羸弱了些,這東西對你有好處,一日一粒,溫水送之。”
“謝父皇關(guān)愛?!敝燧d壡雙手接過。
諸皇子皇女雖艷羨,卻也心平氣和,誰讓人家是太子呢。
裕王朱載坖等皇兄退回來,才捧著禮物上前,照葫蘆畫瓢道:“兒臣偶然獲得一物,敬獻父皇,聊表孝心?!?/p>
黃錦接過,轉(zhuǎn)呈。
朱厚熜打開禮盒。
是一株迷你珊瑚樹,乍一看沒什么,仔細一瞧,卻形似一個‘壽’字。
“嗯,有心了?!?/p>
朱厚熜從袖中掏出一粒丹丸,“你自小比之常人羸弱了些,這東西對你有好處,溫水送之?!?/p>
“謝父皇關(guān)愛?!敝燧d坖雙手接過。
接著,景王朱載圳捧著禮盒上前,依舊是照葫蘆畫瓢:“兒臣偶然獲得一物,敬獻父皇,聊表孝心。”
非是他們懶得想詞兒,而是皇太子就是標準,標新立異不可取,會讓皇太子誤會。
景王同樣獲得一顆丹藥。
…
皇子敬獻過孝心,公主登場,還是一樣的話術(shù),只是將‘兒臣’換成了‘臣女’。
不過,相比皇子,公主們的禮物就稀疏平常了,突出一個‘禮輕情意重’。
不是她們摳門,而是公主的待遇跟皇子根本不在一個級別。
朱厚熜也象征性的表達了一下父親為兒女的愛護,丹藥雖沒給,卻給了一番暖心腸的話語……
當(dāng)然了,新年紅包還是給了的,哪怕是公主,也是異常豐厚。
不是簡單的銀票,而是一連串的實物賞賜,單是公主的‘紅包’,內(nèi)閣大學(xué)士便是十年的俸祿,也比之不及。
情感上,朱厚熜對子女冷落了些,可在物質(zhì)方面,他還是很大氣的……
……
拜年結(jié)束,朱厚熜望著空蕩蕩的大殿,輕輕道:“過年……除了老一歲,一點意思也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