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家屯兒。
一大群孩子圍坐在一起,小東西被簇擁在中間,更顯得鶴立雞群。
朱翊鈞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大肆講述糖果吃多了的危害,包括但不限于長牙蟲,牙疼……
一群小孩兒被哄得一愣一愣的,雖不完全相信,也沒能克服糖果的誘惑,卻沒那么渴望糖果了。
“朱哥兒,你是不是沒錢了?。俊敝祚粹x坐下第一大將小胖墩兒,耿直的問。
小東西臉蛋微紅,嘴硬道:“沒有的事兒?!?/p>
頓了頓,“你們該不是因為糖果才跟我玩的吧?”
“不是不是?!毙∨侄諆哼B連搖手,極力否認。
“你們呢?”朱翊鈞又看向更多小伙伴。
一群小家伙矢口否認,怕說了實話會被別人瞧不起,讓人以為自已愛貪便宜,也怕被朱哥兒嫌棄,不跟自已玩兒了。
生在這個充滿人情世故的時代,哪怕小孩兒,也無法免俗,根本不需要人教。
“不是就好?!敝祚粹x當然知道這群小屁孩沒說實話,不過沒關(guān)系,至少得到了口頭上的保證。
只要好好運作這個口頭上的保證,便可以上升到道德層面。
人無信不立,成年人厭惡言而無信者,小孩子也討厭說話不算數(shù)的人,不然,也不會凡遇‘大事’,總要拉鉤了。
剛會走的朱翊鈞就開始啟蒙了,又被皇爺爺教著,這些天更是得到了長足的進步,對付這一群同齡人,妥妥的碾壓……
小東西順勢夯實基礎(chǔ),說道:“大家都叫我朱哥兒,那我就當大家的大哥,以后都聽朱哥兒的好不好?”
說著,小家伙一股腦抖落出全部糖果,鼓成球的胸脯,立即癟了下來。
不用朱翊鈞說什么,一群小家伙立即喜笑顏開地站起身,自覺排隊……
從小胖墩兒開始,由多到少,一個一個分,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給分完了。
期間,在朱翊鈞的要求下,所有人都跟他拉了鉤。
小家伙進一步加強了承諾……
分配完成,朱翊鈞叉著腰說道:“以后咱們就是真正的朋友了,誰要是受欺負了,報上朱哥兒的名號,好使?!?/p>
資源有限,福利不足的情況下,只能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小家伙倒也算是無師自通了。
畫大餅這塊,老朱家的人從不讓人失望……
一群小孩子還就吃這個,一個個“朱哥兒朱哥兒”的叫著,小臉兒洋溢著榮耀,開心的不行……
至此,朱翊鈞向‘孩子王’邁進了一大步,同時,也在無形中,建立了團體意識的雛形……
小家伙沒有貪功冒進,只跟一眾小伙伴玩了兩刻鐘,見更多小伙伴被吸引過來,立即結(jié)束了游戲,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小家伙邊走邊樂,干勁兒滿滿,心情大好。
“先生,我已經(jīng)找到了解決經(jīng)費不足的辦法?!敝祚粹x信心十足的說,“經(jīng)費告罄之前,我一定能完成你布置的作業(yè)?!?/p>
李青好笑道:“你確定?”
“確定!”
“祝你好運?!?/p>
朱翊鈞咧嘴一樂,問道:“先生的獎勵是什么?。俊?/p>
“等你做到了,自然會知曉?!?/p>
“好叭,我建議你先準備著,我會很快完成作業(yè)的?!毙|西已經(jīng)有些膨脹了,“我有絕對的信心!”
李青也不打擊他,只是問道:“如事情的發(fā)展跟你想象的不一樣呢?”
“不會不一樣?!毙〖一锖俸俚?,“先生你是不知道我的計劃有多妙。”
李青輕笑道:“說來聽聽?!?/p>
“等我做到了,先生自然會知道。”朱翊鈞滿臉傲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青啞然。
推開院門,卻見李春芳正在果樹下踱步,朱翊鈞不禁好奇道:
“李大學士,你這也太心急了吧?”
“參見殿下?!崩畲悍脊硪欢Y,解釋道,“臣此番來不是為殿下講學,是為永青侯?!?/p>
“這樣啊……你們聊,本宮去練字了?!毙赜谐芍竦男|西背著手,去了書房……
李雪兒見李青回來,起身也跟去了書房。
李青徑直上前,于石桌前落座,問:“大事?”
“大事!”李春芳神情嚴峻。
“坐下說?!?/p>
李春芳落座,以最簡短的話,完整闡述了一遍……
聽罷,
李青說道:“這不挺好的嘛?”
“挺好?”李春芳驚愕,“這哪里好?”
“哪里壞呢?”李青說道,“朝廷既加強了中央集權(quán),又避免了內(nèi)耗,可謂是兩全其美,當然好?!?/p>
“皇權(quán)呢?”李春芳問,“難道侯爺就不擔心皇權(quán)會被架空?”
李春芳不是無的放矢,永青侯雖然霸道張狂,可縱觀其十余朝的行為邏輯,從來都是保皇權(quán),強皇權(quán)。
李春芳不信永青侯真的無動于衷。
“我說本家啊,這可不是小事,皇權(quán)旁落會造成什么后果……以本家你的政治智慧應(yīng)該能想到???”李春芳語氣焦急,心情焦躁。
李青好笑道:“既如此,你為何不去找皇帝,找太上皇?”
“我已經(jīng)找過了?!?/p>
“二帝如何反應(yīng)?”
李春芳張了張嘴,苦笑搖頭。
“這就是了?!崩钋噍p笑道,“二帝都不急,你急個什么勁兒?”
李春芳苦澀道:“我自然不如皇上、太上皇想的深遠,政治智慧亦遠不及矣,可若按高張的主張……從長遠來看,于大明是禍非福?!?/p>
頓了頓,“侯爺,你從來都是站隊皇帝,怎地這次也……難道你也會怕?”
李青好奇道:“你為什么會有我會一直站隊皇帝的錯覺?”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你……”
李春芳萬沒想到永青侯會這么干脆的否認,全然不顧政治正確,一時竟不知如何應(yīng)對……
末了,李春芳半譏諷,半氣苦的說道:“永青侯不愧是永青侯,果然是百無禁忌?!?/p>
李青不以為意的笑笑,道:“你是內(nèi)閣首輔,你政治智慧足夠,亦不缺乏政治才華,可你卻有些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這點,高張二人就比你強許多?!?/p>
“即便高張不是狼子野心,縱然高張是一心為公……可二人之后呢?”李春芳很不認同,問道,“內(nèi)閣一家獨大,六部徹底淪為附庸,又會如何?”
“太祖高皇帝,何以廢除丞相制?”
“未來會不會再出現(xiàn)胡惟庸第二?”
“如未來再現(xiàn)胡惟庸,后繼之君能處理的比太祖更好嗎?”
李春芳奪命三連問,呵呵道:“是,侯爺神武,可以斬殺第二個胡惟庸,可制度一旦形成,又會有多少個胡惟庸,是,有多少你能殺多少,可政治場還顧不顧,社稷萬民還管不管?”
李青心平氣和的聽他把話說完,這才道:“你還是在用固有思想去預(yù)測未來,卻忽略了大明正在一步步走出王朝宿命論?!?/p>
“下官愚鈍,侯爺不妨明說?!?/p>
“皇帝需要放權(quán),朝廷需要集權(quán),百姓需要權(quán)力。”李青說道,“人在餓的時候,只想著吃飽飯,可一旦吃飽了飯,煩惱就多了,上升到國家,亦然。”
“未來,問題注定會越來越多,大明注定會越來越難,唯有高效的執(zhí)行力,唯有強大的約束力,才能應(yīng)對驚濤駭浪?!?/p>
李青淡然道:“高效的執(zhí)行力需要中央集權(quán),強大的約束力是需要增強百姓權(quán)力,削弱官吏權(quán)力;這是最優(yōu)解,也是唯一的解法?!?/p>
頓了頓,“你說的那些,皇帝想不到,太上皇也定然會想到,可太上皇為何無動于衷?”
李春芳還在消化信息,本能的問了句:“為何?”
“無力阻止!”
李青說道,“這是大勢,是滾滾向前的時代車輪,愿與不愿它都會滾滾向前,如不去擁抱,只會被時代車輪碾成齏粉!”
李春芳悚然一驚,不可置信地望著李青。
“不要這么看著我,這是時代必然?!崩钋噍p聲道,“就像你諫言開辦大明日報,這未嘗不是時代推著你,讓你這般諫言?!?/p>
“改變之難,難在共識,改變共識,才能脫胎換骨?!崩钋嗾f道,“其實你也改變了,只是你尚不自知罷了。”
李春芳仔細咀嚼著這番話,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半晌,
“這太冒險了?!?/p>
李青輕輕道:“人對未知事物總是充滿恐懼,人總是需要安全感,人總是想待在舒適區(qū)……可人最需要的卻是冒險精神!”
李春芳認可李青的理論,可心理上還是極度抵觸,排斥,嘆道:“大明不再是一窮二白的大明,試錯成本太大了啊。”
李青啞然失笑:“想保本?呵,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也不是皇帝能決定的,現(xiàn)在……亦不是我能決定的,沒有回頭路可走了。窮回去?天下人無人接受!”
李春芳仰天長嘆,苦澀道:“這哪里是地方百姓倒逼地方官吏,這分明就是……天下人倒逼當權(quán)者?!?/p>
“恭喜,你說到點子上了。”
李青開懷笑道,“數(shù)千年來,從來都是天下人倒逼當權(quán)者,只是不自知而已。”
李春芳不禁生出濃濃的無力感……
“請教侯爺,下官該如何做?”
“與高張共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