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這個時候的天已經(jīng)很黑了。
朱龍在入京之前,便已向天子遞交了多封文書。
最后一道文書發(fā)出同時,他也給京中那些勛貴送了去。
等他回到府中時,宴已備好,但人卻未至。
其子相告:“此前不久,尚書臺來文書,傳他們過去了?!?/p>
朱龍眉頭微皺:“皇甫龍庭?”
“是?!逼渥狱c頭,問:“父親,是有什么不對嗎?”
“皇甫韻比我提前回來,或與此事有關?!敝忑堊讼聛恚骸斑@樣,你先多派幾個人手,出門查一查,六皇子那邊的人有什么動靜?!?/p>
“好?!?/p>
他兒子回來之前,袁達等人來了。
“并州的事,皇甫龍庭與我們說了。”袁達面色極難看:“但我想他找我去的目的,不在于此……我離府時,有人闖入我府中。”
“路上,府中又有人來告訴我,我兒在長公主府內(nèi)被徐巖帶走!”
“我那從子亦是如此?!崩钇胶藓薜馈?/p>
“好快的動作!”朱龍一怔,而后問:“是命案?”
“這……”袁達一時未言。
“如果不是命案,就不需理會,關上幾日再設法帶出來便是?!敝忑垟[手。
袁達、李平對視一眼,最終無奈道:“命案?!?/p>
貴族,依舊是他們這種接近于頂尖的貴族,一兩條命案算的了什么?
但前提是不能讓對手拿住證據(jù),并公之于眾!
朱龍無奈閉目。
許久,他再問:“能舍嗎?”
二人低頭,沉默。
“我知道了?!敝忑垖⑹痔穑骸澳銈冏砸讶フ?,退下去吧?!?/p>
袁達躬身:“是我等治家不嚴,給您拖后腿了?!?/p>
“誰都有難處,被人拿捏住了我不怪你們。你們安心去做完這筆交易,以后該怎樣還是怎樣?!敝忑埖馈?/p>
兩人神情一松:“謝朱公!”
朱龍這話說的很大度,意思是讓他們以保全自家為先……此番之事,無論他們?nèi)绾握娟?,都不會記在心上?/p>
“提醒你們一句,盧晃、徐巖都不是好對付的,多留個心眼,免得事替人辦了,人還沒保住。”
“是!”
目送兩人離開,朱龍袖中的手緊了緊,而后一嘆,又是無奈松開。
不用想,盧晃和徐巖的要求,一定是二人在朝上支持救周徹的路線。
或許,他們最開始的打算,是借拿住這兩人,和自已直接對話……應是如此!
可朱龍能如他們愿嗎?
絕不能!
將話說透了,盧徐是要周徹活,而朱龍要的……是一個死的周徹!
只有周徹死了,天子和朝廷才能依著自已的路線走下去。
只有周徹死了,死人才不會開口,才會將一切責任背進棺材。
而活著的自已,自然成了御敵的最大英雄。
罪?哪里有罪!只有擎天之功??!
“都坐下吧?!?/p>
他收回目光,對其余人道。
董然在前線,方才離去的袁達,已是此中除朱龍外地位和官職最高的人了。
朱龍先將前線軍情描述了一遍。
“蕭后來襲,二皇子首當其沖,實在難以抵御其如此軍力,被迫放開了北邊大門……”
聽到這話,所有人心上一沉。
他們都是支持周漢的,自然明白著這代表什么。
“我的想法是,以西河、上黨為固守之點,和西原打消耗戰(zhàn)?!?/p>
“打消耗戰(zhàn),優(yōu)勢一定在我們?!?/p>
朱龍話音一落,便有人道:“這條軍策沒有任何問題,便是擺到天子面前,也是真正的取勝之道,只是……”
“直說。”朱龍看著說話之人。
“只是并州本就歷劫重重,再持久惡戰(zhàn),只怕百姓十難存一,這會引起一些反對之聲?!蹦侨说?。
朱龍沉吟片刻:“陛下與我說過,他只要并州,不問其他?!?/p>
沒等眾人接話,他又接著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能保全大局……天下人說我殘民也好,說我害皇子也罷,罵名我來擔!”
“太尉言重!”
“太尉報國之心,世人自當共知?!?/p>
“明日在朝上,我們知道該怎么做?!?/p>
“陛下一定會理解、支持太尉您的!”
聽到眾人的話,朱龍心頭冷笑:理解?不,他只是要結果。
拿到他想要的結果,這頭龍就是慈祥的君主。
一旦不能如其愿,龍也可以是嗜人的猛獸!
三公確實地位崇高,但并州的責任,卻足以壓死自已這個太尉……還有身后那一片人!
送走眾人后,朱龍交代心腹:“去廷尉府地牢,看有沒有機會。”
“袁、李家的小子?”心腹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做的干凈點?!?/p>
“是?!?/p>
等此人退去,朱龍才端坐下來,給自已斟了一杯酒,滿足的嘗了一口,嘆道:“不要怪我心狠,區(qū)區(qū)兩個小輩,在這樣的大勢面前,實在微不足道?!?/p>
——袁達、李平,直接來到了廷尉府。
袁達開門見山:“廷尉卿打算如何處置我兒?”
“殺人償命?!毙鞄r道。
袁達看了他一眼,壓住眼中怒火:“說出你們的條件吧!”
“明日在朝堂上,支持盧公?!毙鞄r道。
“太廣泛了?!崩钇綋u頭,道:“徐公需明白,有些事逾越了陛下的意思,不是我們一兩個武人支持你們便能做到的?!?/p>
“我們自有分寸,你們只管答應就是?!毙鞄r道。
袁達思考后,點頭:“可以,事成之后,你釋放兩人,并將此罪照舊判了?!?/p>
“不行?!毙鞄r搖頭。
李平一聽,就要發(fā)作:“那就是沒得談?。俊?/p>
“稍安勿躁?!毙鞄r輕笑一聲:“此案照實審判,兩家繳納罰金,同時二位充軍?!?/p>
袁達面色冷了下來:“廷尉卿不覺得這個條件太過苛刻嗎?這于你而言,只是一樁小案,提筆便能改了!”
“小案可以做成死案,就如昨日那般,但死案也能翻成活案,就如今日這般。”徐巖笑道:“只有真的將它如實辦了,我再從輕發(fā)落,此案便徹底了結?!?/p>
“憑二位在軍中的人脈,日后給兩位公子安排一些功勛,未必不是好事呢?!?/p>
李平似還要再爭論一二,卻被袁達攔?。骸翱梢?,我們答應了?!?/p>
袁達起身:“官場上的規(guī)矩,廷尉卿應該不需要我重復吧?”
徐巖笑道:“我會信守承諾,是否要帶你們?nèi)タ纯慈???/p>
“這是自然?!?/p>
徐巖領著二人,看到了剛被關進地牢的袁野、李輝。
在確認好兩個‘人質(zhì)’沒有問題后,兩人便離開了。
徐巖轉(zhuǎn)身要走,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在門口一指:“在這鋪張床?!?/p>
——三皇子府。
“皇兄這個點過來?”
周松看著不請自來的大皇子,似笑非笑:“晚飯剛好吃完,夜宵又沒開始,來的忒不是時候?!?/p>
“北邊出事了?!贝蠡首拥?。
周松收起笑意:“并州?”
“是?!贝蠡首狱c頭,遞過去一張紙:“你慢慢看?!?/p>
許久,周松才將紙收起,眼中有驚色:“這么大動靜,老六可能面臨危險……皇兄你是知道的,我對于軍事了解甚微?!?/p>
“五王已入宮,且兵馬都在去并州路上,父皇早有預備?!贝蠡首拥馈?/p>
“那便好,不用你我操心了?!闭f了這句,周松又搖頭:“我操心也沒用。”
“不,這件事還真得你操心?!贝蠡首拥溃骸拔逋跆肀鲙洸蛔?,但二皇弟守在北邊、六皇弟暫時被困,這個節(jié)骨眼上,得有一個人替父皇去盯著。”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做監(jiān)軍?”
“是?!?/p>
周松沉默了,且皺起眉頭。
最后,他有些無奈:“為什么?”
“只有你最適合。”大皇子道:“現(xiàn)在首要任務,是拿下并州、驅(qū)逐西原,而你和各方關系都不錯,他們對你也放心,最適合這個位置。”
“他們和你關系也不錯??!”
“老六信不過我?!贝蠡首幽樕细‖F(xiàn)些許苦笑,又道:“或者說,你信得過我嗎?我也不瞞你,現(xiàn)在并州的局勢太敏感了,老二沒能封住北邊入口,老六身陷重圍,稍有不慎,便會有不忍言之事發(fā)生!”
何事不忍言?
無非周徹被敵人所擒,亦或者所害!
“我明白了?!敝芩牲c了點頭:“其他人過去,要么有可能暗中站隊,給老六背后來一刀,干脆把事情做實;要么老六不因他而死,他也有可能背上這樣的名聲?!?/p>
“是?!贝蠡首右囝h首:“而你歷來和六皇弟交好,且頗有善名,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你與我說了,我便不會看著別人給老六下刀?!敝芩赡抗庾兊蒙铄洌骸盎市帜氵€懷疑,有人故意為之,使老六落入如此境地。而我過去,能阻止這背后之人?!?/p>
大皇子嘴唇動了動,最后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p>
“可以,這個差事我接下了!”
周松臉上重新浮現(xiàn)笑意,道:“我原先以為皇兄你會接著拉偏架,看來你還是你,沒有讓我失望。”
大皇子有些無奈:“萬事以國事為重?!?/p>
——皇宮,夜宴。
天子前,五名身著王袍的男子跪坐席位。
“并州形勢,便是如此。”
天子持杯而起,巡于席間,面露無奈之色:“朕雖坐擁天下,可短時間內(nèi),也難以再征戰(zhàn)兵。這火燒眉毛的時候,還是得靠咱自家人?。 ?/p>
五王一聽,登時心里嘀咕起來:你沒兵?你沒兵能在這安如泰山的坐著?你要是沒兵咱們能低著頭過來?
這話他們只敢在肚子里,見天子表態(tài),趕緊放下酒杯行禮:“陛下有令,我等必效死命!”
“欸!”天子皺眉,將袖袍一擺:“出征在即,說這不吉利的話作甚?”
“宴席之間,不要拘禮,都起來!喝酒!”
他揚了揚杯子,率先飲了一口。
五王不敢忤逆,紛紛重新舉杯。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雖是朕自家人,又為諸王、身份高貴,但如今整兵作戰(zhàn),總要有個人領頭?!?/p>
“臨陣換帥,多有不便,到了前線,還是以太尉和六皇子為正副之帥,你們認為怎樣?”
五王立馬道:“謹遵圣命!”
天子笑了,又問:“關于后續(xù)用兵,你們可有看法?”
五王沉默,面面相覷。
天子走到魏王周信跟前。
周信年四十余,生的高大孔武,依輩分是天子的族弟。
天子親切的一拍他肩膀:“吾弟深知兵略,你來回答?!?/p>
周信一聽,立馬在心里盤算了起來。
天子要的是自已的兵略嗎?
自已剛過來,對于前線的了解僅限于天子提供的訊息,自已能給出多少有用的建議呢?
自已現(xiàn)在最能拿出手的,無非就是剛才看的朱龍給天子所呈的方略。
而天子方才又言繼續(xù)以朱龍為主帥……他要看自已表態(tài)!
但這般表態(tài),會合他心意么?
周信不知道,但也別無他法,只能硬著頭皮賭一把:“臣以為,太尉身在前線,親操此戰(zhàn),且又是世之名將,所見遠勝于我?!?/p>
“如此說來,魏王是支持太尉之見了?”
“這……”
“是或不是?”
“是!”
回答完這個字,周信后背已浮出冷汗。
天子盯了他一會兒,忽然放聲大笑:“魏王知兵,此言不虛??!且坐下飲酒!”
周信如蒙大赦,趕緊謝恩落座。
天子又至趙王周影跟前,重復此問。
趙王也不是傻子,思考后便道:“太尉已做周全安排,似乎只有依著他的路走,才最為妥當?!?/p>
天子含笑點頭,讓他也坐下,目光巡過剩余三王,道:“你們幾位也這般看嗎?”
三王連忙附和,表示一般無二!
“既如此,那就明日朝堂之上,聽太尉具體安排吧。”天子笑道:“明日便要出征,朕也不留你們了,早做歇息?!?/p>
“臣等告退!”
諸王退下后,天子臉上笑意才慢慢收斂:“司空他們,夜里有動靜嗎?”
張辯將一切告知,并著重說了宗正出面之事。
天子嘆了一口氣:“看來老六甚得人心??!連皇叔都出面了?!?/p>
說著,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張辯:“你有什么看法?”
張辯連忙道:“臣是天家家奴,不敢有看法!”
天子瞪了他一眼:“你是天家家奴,還是朕的家奴?”
“自是陛下家奴!是臣說錯話了?!?/p>
“那朕要你說。”
“陛下的看法,便是臣的看法!”
天子愕然,而后失笑搖頭:“朕的看法?罷!不難為你了?!?/p>
他擺了擺手,指著五王離開的方向:“他們呢?雖是朕的族人,卻不算朕的家人,你說一說吧?!?/p>
“根據(jù)各路情報來看,諸王都很老實,對于您的命令不敢推諉、兵力也不敢藏捏。”張辯道。
“老實好?。∪藗兌颊f老實人蠢,朕卻不這么看?!碧熳佣酥票?,搖頭道:“在朕面前,老實人才是聰明人?!?/p>
“西原人來了,他們身為宗室諸王,理應帶著他們的人上陣廝殺,哪怕為了祖宗基業(yè)捐軀呢?”
“看要是不應,那今日在這的便不是五王,而是五個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