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林亦瑤在課桌里摸到一個硬殼筆記本。

翻開第一頁。

遒勁熟悉的字跡，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沒有落款。

她認得那是陸灼的字。

她把筆記本塞進書包最底層，沒再拿出來。

也從那天起，陸灼真的不管她了。

他不再故意出現(xiàn)在她必經(jīng)的路上，不再搶她的水，不再揉亂她的頭發(fā)。

偶爾在走廊擦肩，他也只是淡淡瞥過，距離拉得很開。

在她面前，他好像收起了所有棱角，變得沉默。

林亦瑤也默契地配合著這種疏遠。

她不再因為他一個眼神而心跳失序，不再偷偷關注他球賽的輸贏。

只是有時，在人群里不經(jīng)意看到他和別的女生說笑，那副懶散不羈的樣子，心口還是會泛起酸澀。

她把它歸結(jié)為，習慣了被他注視后的不習慣。

僅此而已。

她告訴自已，這樣很好。

回歸正軌，各自安好。

只有一次。

放學時下起大雨，沒帶傘的學生擠在廊檐下。

林亦瑤站在人群邊緣，看著雨幕發(fā)呆。

一把黑色的傘，悄無聲息地從后面遞過來，塞進她手里。

她愕然回頭，只看到陸灼拉上沖鋒衣的兜帽，快步走入雨中的背影。

他淋著雨，頭也沒回。

傘柄上，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林亦瑤握著那把傘，站在檐下，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雨霧里。

眼睛不知道怎么的有點酸。

高中時期的林亦瑤始終不明白，有些靠近，是放肆。

而有些遠離，是克制。

他選擇了對她最好的那一種。

即使，他們之間，連那句普通的明天見，都再也說不出口。

那天之后，那把傘她洗干凈，想還他。

卻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或者說，是她不敢再去創(chuàng)造機會。

那把黑色的傘，就那么安靜地躺在她的儲物柜底層。

青春這場盛大而隱秘的暗戀，尚未開始，便已倉促落幕。

……

陸灼畢業(yè)了。

他考回了頂尖學府，離開了那座承載了太多隱秘心事的校園。

走之前，他沒再來找她。

大學伊始，偶爾還有他的消息碎片般傳來。

通過霍思悅咋咋呼呼的分享，或是在一些避無可避的家族場合，遠遠一瞥。

他依舊是那個京圈里最耀眼的陸家太子爺，身邊從不缺熱鬧和目光。

只是那份曾獨獨落在她身上專注的視線，消失了。

林亦瑤的生活被課業(yè)和家族日益明確的期望填滿。

陸灼離開學校后，林亦瑤的世界仿佛安靜了許多。

也空了許多。

高中最后一年，她把自已埋進題海。

只是偶爾，夜深人靜，她會打開那個寫著對不起的硬殼筆記本，看著他的字跡發(fā)呆。

然后迅速合上，鎖進抽屜最深處。

她高考考了710分，家里很滿意。

但隨著年齡增長，滿意變成了更具體的要求。

“瑤瑤，聽南最近很忙，你多關心一下。”

“這周末晏家有個晚宴，你陪聽南一起去?！?/p>

“這套珠寶襯你，聽南會喜歡的。”

聽話，得體，讓晏聽南滿意……

這些詞匯出現(xiàn)的頻率越來越高。

一層層纏繞上來，勒得她快要窒息。

她成人禮那天，場面盛大。

林兩家的長輩齊聚，笑容熱絡，言語間全是默契。

她穿著高定禮服，像個展示品，被父母帶著，周旋在賓客之間。

晏聽南也在。

他與她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禮貌，疏離。

但是陸灼不在。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這場成人禮，更像是她和晏聽南聯(lián)姻的預熱。

“聽南，以后要多照顧亦瑤?！?/p>

林吏笑著拍拍晏聽南的肩。

晏聽南微微頷首敷衍。

“林叔放心?！?/p>

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林亦瑤端著香檳杯。

她覺得自已像站在懸崖邊，身后是家族期待匯聚成的洪流，即將把她推入那個既定的人生軌道。

回到房間，已是深夜。

卸去華麗的禮服和妝容，她疲憊地倒在床上。

梳妝臺上，堆滿了各方送來的昂貴禮物。

唯獨一個沒有署名的淺灰色禮盒，顯得格格不入。

她遲疑著打開。

里面不是什么珠寶，而是一個質(zhì)樸的原木盒子。

打開盒蓋，映入眼簾的是一小包精心封好的種子，深褐色，小小的，看不出品類。

旁邊，是配套的迷你花盆，營養(yǎng)土和小巧的園藝工具，一應俱全。

最底下，壓著一張對折的卡片。

上面是熟悉的字跡，只有寥寥數(shù)語。

【試試看，從種子開始，看著它破土，長大。】

就在她望著那瓶種子失神時，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來自陸灼。

【如果……】

只有這兩個字。

緊接著，那條消息被迅速撤回。

屏幕恢復死寂。

林亦瑤怔怔地看著手機，心頭酸澀難言。

他想說什么？

如果什么？

如果當初沒有……

如果他能……

如果她可以……

無數(shù)個如果在腦海中翻涌，每一個都指向那個他們都不敢觸碰的答案。

她按照說明，將那些毫不起眼的種子，小心翼翼地埋進了松軟的營養(yǎng)土里。

澆水，曬太陽。

日復一日。

這成了她枯燥壓抑生活里，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嫩芽抽條，長出葉片，慢慢有了蓓蕾。

當?shù)谝粋€花苞顫巍巍地綻放時，林亦瑤屏住了呼吸。

是白色的風信子。

花瓣潔白，簇擁成穗，清雅。

她看著那株在陽光下靜靜吐露芬芳的花，心頭莫名一動，拿出手機，搜索了它的花語。

頁面跳轉(zhuǎn)的瞬間，她的目光凝固在屏幕上。

【白色風信子：不敢表露的愛?！?/p>

那一晚，林亦瑤對著那株白色風信子，坐了一夜。

第二天，她向家里宣布了決定。

“我要出國留學，馬上走?！?/p>

林家軒然大波。

“胡鬧！國內(nèi)念得好好的，出去做什么？”

“你跟聽南的事情還沒定下來，這個時候走像什么話！”

她第一次沒有妥協(xié)。

“我只是通知你們，不是商量?！?/p>

她抬起眼，看著震怒的父母，聲音很輕。

最終，林家讓步了。

一周后，林亦瑤踏上了飛往倫敦的航班。

這一走，就是七年。

他們之間，沒人先開口說喜歡。

可喜歡早已瘋長，鋪天蓋地。

最后卻還是像兩條短暫交匯的線，在青春的坐標系里，朝著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