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醒過來的時候，感覺有人在說話。

　　那人說話的聲音很大，相當(dāng)?shù)膰虖垺?br>
　　“徐老頭兒，我可跟你說你這個船已經(jīng)欠了一個月的租子300文，要是下個月再不把租子交上來，這船老爺就不能租給你了。”

　　“李管事，求求你跟老爺說一說，再寬限我一點兒時間這兩天。海上風(fēng)雨大，根本沒辦法出去捕魚?！?br>
　　“你跟我說沒用，老爺說的話誰能違抗的了？

　　你呀，還是自己想想辦法，看在同鄉(xiāng)的份上，我已經(jīng)在老爺那里跟你說了不少好話。

　　可是你也知道你年紀(jì)大了。

　　一個人打魚終究不是個事兒，實在不行你就把船退了。到山里面找個地方住?！?br>
　　“李管事，李管事！”

　　葡萄眼睛一翻又昏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能聞到一股腥腥的海風(fēng)的氣息。

　　葡萄一動，身邊的人立刻睜開了眼睛。

　　“葡萄，葡萄，你終于醒了?！?br>
　　馮士釗又驚又喜，葡萄看著眼前的馮士釗，嚴(yán)重懷疑自己眼睛出問題。

　　馮士釗身上已經(jīng)換了一身粗布的衣裳，那衣服上面全都打著補(bǔ)丁。

　　原本好好的一個白白凈凈的貴公子，這會兒頭發(fā)凌亂，隨隨便便就那樣扎成了一個發(fā)髻。

　　渾身上下那些綾羅綢緞全都沒有。

　　最重要的是面色黝黑，一看就是經(jīng)過了風(fēng)吹雨打，而且看身材居然壯實了很多。

　　“你，馮士釗，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這是怎么了？我們這是在哪兒？”

　　馮世釗笑著說。

　　“我背著你從山上翻過去，沒想到翻過山之后居然就是海。

　　當(dāng)時又渴又餓，我?guī)е阍诤＿吔o昏倒。

　　多虧被徐爺爺給救了，徐爺爺把我們倆帶到了船上。

　　還請了大夫給你治了腿?！?br>
　　“你這么昏昏沉沉，已經(jīng)睡了五天五夜，把我嚇得不輕。”

　　馮士釗也沒有想到葡萄這一次這么兇險，大夫剛開始都不給開藥，說葡萄這樣沒救了。

　　當(dāng)然更有可能是擔(dān)心他們沒錢付藥錢。

　　看著老徐爺爺這里這么窮，怕他們給不起藥錢。

　　到后來是馮士釗連連給人家求情，又把自己身上的綢緞衣裳送到了當(dāng)鋪。

　　當(dāng)了二兩銀子，總算是把藥買下來。

　　才總算是把這些事情平息下來。

　　“你傻呀，你那身衣服到二十兩銀子都足夠，二兩銀子你就給當(dāng)了。”

　　葡萄掙扎著坐起身。

　　還是感覺有點兒頭暈?zāi)X脹，好在馮世釗扶著她。

　　給她靠在了枕頭上。

　　這會兒葡萄才能感覺到不光是自己頭暈，而是所處的這個地方的確是搖搖晃晃。

　　“這是哪里？”

　　“這是徐爺爺?shù)臐O船，徐爺爺沒有房子，船就是他的家。

　　這個船一個月得給黃老爺300文的租金。

　　我把衣服當(dāng)了之后，除了給你看病，又給徐爺爺付了兩個月的租金?！?br>
　　“要不然我們就被那個黃老爺給趕出去?！?br>
　　馮世釗也有些無奈，他根本不懂人情世故，更不知道物價民生。

　　那衣服拿去當(dāng)鋪，當(dāng)鋪小伙計說二兩，他自然只能接受二兩。

　　而且當(dāng)時實在沒辦法，葡萄燒的昏迷不醒，老爺子那里馬上又要被從船上趕下去。

　　他和葡萄現(xiàn)在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他倒是想去報官。

　　結(jié)果在官府衙門外面居然看到了當(dāng)初追他們的那些人。

　　看到那些人從衙門里走出來。

　　馮世釗哪還敢再進(jìn)去，就算是他再不諳世事也知道這些人恐怕跟這里的縣官認(rèn)識。

　　自己進(jìn)去是生是死還真不一定。

　　說不準(zhǔn)人家里應(yīng)外合，再一次把他倆綁回去。

　　所以只能跟著老爺子回來，而老爺子這里是他們唯一的庇護(hù)所。

　　“那這幾天我們都是在船上？”

　　葡萄揉了揉眉心。

　　九歲的小女孩終于像是大人一樣感覺到了煩惱。

　　“是啊，我跟著徐爺爺去打魚，這兩天天氣不好。

　　總是刮風(fēng)下雨，五天里只有兩天能打魚。

　　打上來的那些魚也不多，徐爺爺也最多賣了20文?！?br>
　　“如果能天天打到魚就好了，起碼徐爺爺能交得起房租。”

　　馮士釗一邊說，一邊從旁邊的爐子上端來了溫著的粥。

　　“醒了就好，先吃點東西?！?br>
　　喂著葡萄吃了大半碗粥，葡萄擺了擺手。

　　“為什么不去衙門報告咱們的行蹤，是不是這里有那些人的蹤跡？”

　　葡萄和馮世釗不一樣，別看她九歲，跟著爹娘那是見多識廣，尤其跟著自己爹。

　　衙門里處理事務(wù)的時候，他爹從來沒瞞著她。

　　“你怎么知道？”

　　“那還用說，能讓你把衣服都當(dāng)了，都不敢去衙門里求救，還不就是證明這里有問題。”

　　葡萄看著馮世釗，不得不承認(rèn)，馮世釗五天的時間已經(jīng)變得和以前不一樣。

　　完全像是個干粗活的打魚小子。

　　“謝謝你，這一次要不是你，估計我一個人就死在那兒山里?！?br>
　　“說什么謝呀，咱倆是朋友，你忘了。”

　　“我沒忘！

　　馮世釗以后你要是遇到了難事兒，我一定幫你，咱倆是最好的朋友。

　　咱們現(xiàn)在也算是生死之交，我爹說了最難得的就是過命的交情?！?br>
　　葡萄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第二天已經(jīng)能自己吃飯下地，到了第三天的時候甚至能夠走出船艙外，吹一吹外面的風(fēng)。

　　這三天的時間，葡萄終于知道他們是如何打魚的。

　　老爺子沒事兒的時候就在甲板上，在那里縫制一張破舊的漁網(wǎng)，不停的縫縫補(bǔ)補(bǔ)。

　　那雙手上都是各種傷痕和老繭。

　　三天里有兩天都在刮風(fēng)，還有一天在下雨。

　　老爺子天天站在船頭張望。

　　看著老天爺眉頭緊蹙，唉聲嘆氣。

　　今天上午下了雨，到了這會兒雨停了，老爺子立刻面露喜色的跑去搖船。

　　“釗哥，釗哥，快來幫爺爺搖船，咱們這會兒能出海打魚了?！?br>
　　“萬一要是運氣好，說不準(zhǔn)今天還能打一網(wǎng)魚?！?br>
　　馮士釗急忙跑了過去。

　　一老一少搖著船。

　　葡萄扶著船艙，隨著風(fēng)浪的搖搖晃晃，看看外面的天氣。

　　嚴(yán)重懷疑這樣能打上魚，剛下完雨，海上風(fēng)浪很大。

　　很明顯這種情況之下要是她是魚也不一定能打的上來。

　　可是到底不忍心打消老爺子的積極性，這三天的時間。

　　見她醒來，老爺子進(jìn)來看過葡萄幾次，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沉默寡言。

　　臉上笑呵呵的，憨厚老實的一個老人。

　　從馮士釗那里才知道老爺子其實原來有兒有女，可惜的是老人他們這一大家子都是靠這條船為生。

　　租的是黃老爺子的船，從老爺子的父親，爺爺輩都是租黃老爺他爺爺?shù)拇?br>
　　可是以海為一天的日子并不好過。一到天氣不好的時候，常常顆粒無收。

　　一個月基本上有十幾天都打不到魚，另外十幾天打到的魚也只能勉強(qiáng)糊口和付了船租。

　　再想有富裕的銀子，那是萬萬不可能。

　　徐爺爺?shù)睦习閮涸谝淮魏ｏL(fēng)大浪當(dāng)中掉進(jìn)了海里，徐爺爺一狠心就把兒子和閨女送到了鎮(zhèn)上去當(dāng)學(xué)徒。

　　兒子去打鐵，女兒去了養(yǎng)蠶的桑園。

　　以求他們再也不用像自己這樣在海里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討生活。

　　后來兒子長大了，開始在師傅的鋪子里打鐵。

　　生意不好，兒子每個月掙的那點兒工錢勉強(qiáng)夠自己吃喝，連娶個媳婦兒都娶不起。

　　女兒從養(yǎng)蠶，種桑樹到后來織布，女兒18歲的時候手指被織布機(jī)給夾斷了。

　　不能織布的紡娘被趕出了桑園。

　　聽說嫁給了一個賣油郎。

　　徐爺爺見過女婿，女婿人不錯，女兒似乎日子過得不錯。

　　雖然苦一點兒，但是兩口子很恩愛。

　　而徐爺爺拼命的打魚，也沒辦法給兒子攢一筆娶媳婦兒的錢。

　　明明是一家人，卻分隔三地。

　　徐爺爺年紀(jì)這么大了，依然在海上討生活，連自己都吃不飽肚子。

　　更何況如何能去接濟(jì)兒子和女兒。

　　風(fēng)浪太大。

　　葡萄拼命的抓著船舷才沒能掉下船去。

　　徐爺爺和馮世釗兩個人費盡辛苦撒了好幾次網(wǎng)，可惜都一無所獲。

　　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他們才拖著疲憊的身子把船搖回了碼頭。

　　三個人疲憊的坐在甲板上，誰也沒心思去說吃飯，徐爺爺坐在那里無聲的哭了起來。

　　“這個月的船租肯定是挺不過去，李管事已經(jīng)說了交的那些船租只夠上個月的船租。

　　黃老爺要漲船租，一個月現(xiàn)在要800文。”

　　“這個月就剩下五天。咱們還是盡早找個地方吧。

　　我一個老頭子到哪里都行，可是苦了你們兩個孩子。”

　　徐爺爺哭完了，就抹了一把眼淚。

　　像他們這樣的貧苦人家是沒有哭的權(quán)利就是哭死，該餓肚子照樣餓，該死人還是照樣死。

　　奇怪的問道，

　　“徐爺爺，難道不能登上岸做點兒其他的嗎？

　　哪怕做個小買賣，也比在海上打魚這么不穩(wěn)定強(qiáng)。

　　或者去種田呢？”

　　她在漠北長大，不知道打魚里面有什么門道。

　　但是她知道漠北的那些種田的農(nóng)民生活的都很快樂，幸福。

　　他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回到家里有肉吃，有飯吃，家家戶戶日子過得都挺好。

　　她常常跟爹爹去鄉(xiāng)下村子里考察民情。

　　看多了那里的人，種田明明可以吃飽肚子，為什么非要在海上這么辛苦？

　　“你們兩個是外地人，不懂我們這里的情況。

　　我們這邊地少。大多數(shù)地都是鹽堿地，根本種不出什么糧食，更吃不飽肚子。

　　如果種地能吃飽肚子，誰愿意到海上去漂泊，誰不愿意腳踏實地的在地上生活。

　　實在是不能?。?br>
　　官府這些年倒是說過想要屯海造田，可是官府拿不出銀子，海盜年年跑過來。

　　最苦的就是苦了我們這些老百姓。

　　從我小的時候就聽說大人們準(zhǔn)備屯海造田讓我們也能落陸地上蓋房子，種田，吃飯。

　　可是到了我這把年紀(jì)都快入土，也沒有見到那一天，也不知道我的兒子孫子輩能不能見到這一日?！?br>
　　聽了這話，葡萄睜大了眼睛，原來爹爹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改變這里人的生活。

　　突然對爹爹充滿了信心，爹爹來一定可以讓這里有所改變。

　　聽娘親說過，她剛出生的時候來到漠北，漠北這里的人們生活的很苦，沒飯吃，沒田種，甚至還要被那些外族的蠻子侵襲。

　　可是到后來她長大一點，看到那些人幸福的生活。

　　那些蠻子也不再打仗，反而非常和氣的和他們做生意。

　　所有人都說這是爹爹給這些人帶來的，如果不是爹爹讓他們有飯吃。

　　如果不是爹地制鹽給大家換來糧食，換來了高大的城墻。

　　如果不是爹爹種出了高產(chǎn)的糧食，他們的日子不會變成這樣。

　　在她心目中，爹爹是最高大的，是這個世界上無所不能的高人。

　　一想到制鹽，葡萄突然靈機(jī)一動。

　　“徐爺爺，咱們本地的鹽怎么賣？”

　　“丫頭，你千萬別想歪了！私下販鹽是暴利，很多人鋌而走險就是為了發(fā)財。

　　可是官府抓得緊，一旦被抓就是殺頭的大罪。”

　　葡萄還真不知道，她的爹爹是官，制鹽販鹽都是官府行為，葡萄還真不知道有這么一說。

　　一時之間有點為難。

　　一夜無話，第二天就是大雨瓢潑。

　　到了第三天還是下雨。

　　他們沒米了。

　　徐爺爺面帶難色的看著船，要是還能打幾網(wǎng)魚還能有點傍身銀錢，可是現(xiàn)在……

　　摸了摸自己兜里得十幾文錢，看了看兩個孩子。

　　第四天傍晚雨終于停了。

　　徐爺爺帶著葡萄和馮士釗，背著行李被趕出來。

　　新的船主代替了徐爺爺?shù)奈恢?，那是另外一家貧苦的人家?br>
　　站在十字路口，徐爺爺有點茫然。

　　“釗哥，葡萄，你們的家在哪里？我護(hù)送你們回家，爺爺也算是了了心愿，咱們爺三個也算是全了一場緣分?！?br>
　　“爺爺，我們家在豐州城！”

　　“唉，豐州??！”

　　徐爺爺面露難色，豐州離他們這里足足有三百里地。

　　就算走著去也要兩個月，他們身上沒銀子，怎么走去？

　　“先找個地方羅家，我記得往前走二里地有個媽祖廟，先到那里躲躲?！?br>
　　媽祖廟里。

　　爺三個看著篝火，馮士釗發(fā)揮自己爬樹的本事，再次捕獲了十幾只鳥蛋和一只山雞。

　　山雞是葡萄的匕首補(bǔ)了一刀。

　　不然馮士釗就要眼睜睜看著到嘴的山雞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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