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春日暖陽透過窗欞,斜斜灑落在檀香木公案上,映得案頭文書泛著淡淡金光。
大帥吳振難得心情舒暢,手中批閱著各戍堡、邊寨呈報的春耕計劃與物資申請,往日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去歲寒冬,得益于飛虎衛(wèi)所獻的“燃燒瓶”,幽州邊境各戍堡、寨在抵御韃子小股騎兵襲擾時,戰(zhàn)績遠勝往年,軍民損失大幅降低。
這種武器造價低廉、威力驚人,早已被列為核心軍備。眼下帥司正全力籌措猛火油,大批趕制。
更讓他心喜的是,前些時日飛虎衛(wèi)還打了場漂亮的突襲戰(zhàn),一舉擊潰了年年犯邊的狼戎黑狼部落。
此役繳獲頗豐,不僅有大量戰(zhàn)馬、耕牛、牲畜,還有象征部落權(quán)柄的狼旗金符,連帶不少金銀財物。
趙起將軍凱旋時帶回的這些戰(zhàn)利品,光是牲口數(shù)千,不僅解了帥司缺耕牛、少騾馬的燃眉之急,更成了他吳振向朝廷表功的扎實資本。
一想到不久后可能到來的嘉獎,任期滿后或許能重返京城為官,吳振的心情便愈發(fā)輕快。
時至正午,一股濃郁的燉肉香氣飄入帥衙。
——那是用繳獲的肥羊烹制的美饌。
吳振放下朱筆,深吸一口香氣,朗聲笑道:“哈哈哈,好!鐵血軍寨的秦猛,果然是員猛將!趙起這次薦人有功,這秦猛也著實了不得!”
這聲贊嘆是發(fā)自真心,既是夸秦猛作戰(zhàn)勇猛,也是為自己執(zhí)掌的虎賁軍能得此干將而欣慰。
然而,話音未落,帥衙外突然傳來拖長巾的急報和腳步聲。一名親兵神色慌張,幾乎是撞了進來。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
“稟大帥,緊,緊急軍情!”
“鐵血軍寨、南河城寨、雙塔城寨,三地同時發(fā)來八百里加急申狀!”
“什么?”吳振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心猛地一沉。
邊陲三寨同時動用最高級別的急報,莫非是韃子大舉入寇?
他幾乎是從虎皮座椅上彈了起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快,快呈上來!”
親兵連忙將三份封著火漆的文書捧上。吳振一把奪過,眼中滿是急切,手指甚至有些顫抖地撕開封印,目光飛速掃過文書上的字跡。
起初的驚惶,迅速被驚怒與難以置信取代——文書內(nèi)容并非外敵入侵,而是邊陲爆發(fā)的驚天巨變!
南河城寨監(jiān)鎮(zhèn)官孫仁,因指使手下報復(fù)鐵血軍寨,囚禁毆打邊軍將士,被憤怒的軍卒反殺?
雙塔城寨監(jiān)鎮(zhèn)楊秋興,通敵事發(fā)后拒不配合調(diào)查,反而襲擊邊軍,激起“民變”,被何瓊“不得已”正法?
這哪里是尋常軍情報告,分明是兩份措辭精巧的“控訴狀”,更是魏文,何瓊等人的“免責聲明”!
“混賬!豈有此理!”吳振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手中的文書被他下意識捏得褶皺不堪。
自前年來幽州任職,總督兵馬抵御草原韃虜至今,他豈會不知此地遠離朝堂、積弊已深?
地方官吏多與朝中重臣勾結(jié),貪腐成風(fēng);私下向草原部落輸送糧食、鹽鐵等違禁物資者,大有人在。
軍餉克扣更是常事,邊軍積怨已久,與地方官吏矛盾尖銳,全靠帥司從中調(diào)解,才勉強維系著脆弱的平衡。
可眼下,這平衡眼看就要徹底崩塌!
事態(tài)若升級擴大,草原上的豺狼定會趁虛而入。
屆時,他這個邊防帥臣,難辭其咎。別說調(diào)回京城,能否保住頭頂?shù)臑跫喍际莻€未知數(shù)。
搞不好,身家性命都要搭在這邊陲!
“混賬!都是不省心的東西!”吳振越想越怒,猛地將文書拍在案上,發(fā)出“啪”的一聲巨響。
他牙關(guān)緊咬,卻不知這怒火該向誰發(fā)泄——是罵秦猛、何瓊、魏文先斬后奏、膽大包天?還是罵孫仁、楊秋興蠢笨如豬、自尋死路?
帥衙內(nèi)氣氛瞬間凝固,眾人噤若寒蟬。就在此時,門外又傳來通報:“報——!飛虎衛(wèi)趙起將軍到訪!”
吳振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腦中翻飛的思緒,臉色稍緩,眼神卻依舊冰冷:“哼!來得正好!本帥正欲找他問個明白,讓他進來!”
片刻后,趙起龍行虎步踏入帥衙。他身姿挺拔,剛毅的臉龐上陰沉如水,眉宇間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憤慨,自然是先一步收到手下來報。
雖然對雙塔城寨這是有點錯愕,但卻沒有過多意外。既然動手了,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按照事情計劃好的,他來帥司闡明利弊。
吳振正欲開口喝問、先發(fā)制人,趙起卻搶先一步,聲音洪亮卻壓抑著怒氣:“大帥!您想必已收到急報。監(jiān)鎮(zhèn)官公然反叛,簡直無法無天!”
“南河城寨孫仁,不僅涉嫌向草原輸送糧食等違禁物資,還縱容手下報復(fù)邊寨、囚禁我邊軍多名士卒;
雙塔城寨楊秋興,通敵之外,竟敢?guī)ш牱纯拐{(diào)查,殺傷我邊寨守軍!他們越發(fā)肆無忌憚,如此胡作非為,眼中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帥司?”
說著,趙起將另一份報告——趙平送來的對兩起案件的定性總結(jié),幾乎是“甩”在了吳振案頭。
“大帥您看!人證物證俱在,證據(jù)確鑿!近年來,幽州防線穩(wěn)固,全靠邊軍兒郎流血犧牲!”
“南河城寨知寨魏文,一向戰(zhàn)戰(zhàn)兢兢維系邊防;雙塔城寨知寨何瓊,早就與那黑心監(jiān)鎮(zhèn)官撕破臉皮,他倆此前多次向帥司申狀,您是知道的!
若帥司早與刺史府強硬溝通,何至于落到今日地步?”
“此事已是兩寨軍民共憤,若處置不公,寒了將士們的心,激起營嘯兵變,這責任,誰能擔當?shù)闷???p>最后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吳振耳邊炸響。
“兵變……嘩變……”吳振喃喃自語,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方才只震驚于監(jiān)鎮(zhèn)官被殺的事,卻忽略了背后更可怕的危機。
——朝廷本就奸臣當?shù)溃@些手握刀槍、在苦寒之地戍邊的士卒,平日里早受夠了文官系統(tǒng)的窩囊氣,若真被逼到絕境,什么事做不出來?
到那時,就不是死兩個監(jiān)鎮(zhèn)官那么簡單了,一旦有人帶頭,整個幽州邊防都可能徹底崩潰!
趙起的話,點醒了他。
帥司此前的視而不見、對地方官吏的縱容,本就已讓將士寒心。
此刻再看那三份申狀,滋味已然不同。
這不是簡單的犯上作亂,而是邊軍將士在極度委屈與憤怒下的“自救”,是魏文、何瓊等人,巧妙地將可能爆發(fā)的“兵變”,引向了“鋤奸”與“平亂”。
帥司若處理不當,不僅治不了“兇手”,反而可能真的引爆這顆火藥桶。
想通此節(jié),吳振后背一陣發(fā)涼。
他緩緩坐下,手指輕叩桌面,沉吟良久,才沉聲道:“趙將軍所言……甚是。罪證確鑿,孫仁、楊秋興濫用職權(quán),死有余辜!只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此事畢竟牽扯重大,監(jiān)鎮(zhèn)官乃朝廷所派,即便有罪,也需由有司審決。如今這般處置……只怕刺史府那邊,不會善罷甘休?!?p>趙起冷哼一聲:“不善罷甘休?他們還有臉?大帥,咱們正好借此機會,反將一軍!
把這些罪證直接甩到崔文遠臉上,問問他——他派去的監(jiān)鎮(zhèn)官勾結(jié)外虜、迫害邊軍,該當何罪?邊防帥司還沒找他算賬,他倒先要叫屈?”
吳振眼中精光一閃。
是啊,被動接招,不如主動出擊!
秦猛等人送來的“通敵鐵證”與“血淚控訴”,此刻竟成了帥司向刺史府發(fā)難的絕佳武器。
“好!”吳振猛地一拍桌案,終于下定了決心,“立刻備馬!本帥要親自去一趟刺史府,找崔文遠問個明白!兩城寨監(jiān)鎮(zhèn)如此無王法,看他如何解釋這些‘能員干吏’的所作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