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外,一時是鴉雀無聲。
眾仙官只是呆呆地瞧著他。
還能這樣?
還能這樣?!
要不要臉了?
那太乙真人早已是聽得眼角抽搐,他拿拂塵往肩上輕輕一搭,嘿然笑道:“古佛此言,當(dāng)真是叫貧道開了眼界?!?/p>
“先前我還只當(dāng)古佛是那嫉惡如仇,容不得半點沙子的性子。”
“如今看來,古佛這胸襟,當(dāng)真是比那西天之外的無邊瀚海,還要廣闊上三分吶。”
“為了考驗一個后輩,竟是不惜動用這般大的陣仗?!?/p>
“這份提攜后進之心,這份舍已為人的大慈悲,貧道佩服,當(dāng)真是佩服!”
他嘴里說著佩服,可那語調(diào)之中的譏誚,卻是任誰都聽得出來。
燃燈古佛聽了,面上卻是半點尷尬也無。
他只是對著太乙真人,和善地笑了笑。
“真人謬贊了。為三界計,為眾生計,區(qū)區(qū)一點虛名,貧僧又何曾放在心上?”
說罷,他便不再理會旁人,只是將那充滿了期盼與慈悲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陸凡的身上。
“陸凡小友,你與我佛有緣?!?/p>
“你這一生,合該入我佛門,修那無上正等正覺,日后成就一尊過去未來,萬劫不磨的佛陀果位,亦非難事?!?/p>
“今日這樁公案,不過是你我之間的一點小小誤會罷了?!?/p>
“只要小友肯點頭,貧僧這便做主,將先前種種,盡數(shù)揭過?!?/p>
“我佛門上下,自當(dāng)掃榻相迎,奉小友為座上之賓!”
“日后,你我便以道友相稱,同參那大道玄妙,豈不是一樁流傳三界的美談?”
太乙真人聽了燃燈古佛這番話,那本來搭在臂彎里的拂塵,竟是沒拿穩(wěn),“啪嗒”一聲,落在了云頭之上。
他也不急著去撿,只是一只手撐著腰,一只手捂著肚子,笑得那叫一個前仰后合,連帶著那頭上的發(fā)髻都有些散亂了,也沒顧上去理會。
“哎喲,哎喲喂!”
“若是依著古佛這般說辭,當(dāng)年三霄仙子在那九曲黃河陣中,將我那十二個師兄弟削了頂上三花,廢了胸中五氣,敢情也是存了一番大慈大悲的苦心,是那一等一的活菩薩心腸了?”
碧霄雖是恨極了太乙,可此刻聽了這話,那張俏臉之上,竟也是繃不住,露出了一抹極盡諷刺的冷笑。
她將手中金蛟剪往袖中一收,雙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揚起:“這倒也是奇了。”
“貧道往日里最是聽不得你這牛鼻子聒噪,覺得你嘴里吐不出半句人話來?!?/p>
“可今兒個,不知怎的,這話聽著,倒是有幾分順耳?!?/p>
“燃燈,你這臉皮,怕是比我那金蛟剪還要硬上三分?!?/p>
“殺人便是殺人,算計便是算計。”
“明明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偏要扯一張慈悲為懷的大旗做虎皮?!?/p>
“你也不嫌臊得慌?”
這一唱一和,雖無半點排練,卻是默契得緊。
原本勢同水火,劍拔弩張的闡截兩教,竟在這位古佛那一番肺腑之言下,生出了一種極其詭異的同仇敵愾來。
畢竟,一個是真小人,一個是偽君子。
兩家關(guān)起門來打生打死,那是自家的恩怨;可若是有個沒臉沒皮的外人,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行那哄騙孩童,顛倒黑白的勾當(dāng),那是萬萬不能忍的。
廣成子此時,亦是緩緩收了面上的笑意。
“古佛這番‘考驗’之說,貧道雖然愚鈍,參不透其中的禪機,但有一樁事,貧道卻是看得明白的。”
“這陸凡,生于東土,長于東土。”
“他的根,在這一方水土;他的緣,在這一方天地。”
“無論是入我闡教,還是去那......”他的目光在碧霄等人身上掃過,“總歸是我玄門的一脈,是這東方道統(tǒng)的傳承?!?/p>
“這叫肉爛在鍋里。”
“可若是隨了古佛去那西方極樂......”
廣成子輕輕搖了搖頭,“那便是背井離鄉(xiāng),數(shù)典忘祖了?!?/p>
“我玄門雖然不才,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還是守得住的。”
“就不勞古佛,費這份越俎代庖的閑心了。”
這話一出,便是連那一直沒怎么言語的趙公明,也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將手中縛龍索重重地在那云頭上一頓,震得周遭云氣一陣翻涌。
“廣成子大仙這話,雖然聽著不順耳,但理還是這么個理?!?/p>
趙公明那張黑臉板著,甕聲甕氣地道,“我截教雖是沒落了,卻也還沒死絕?!?/p>
“咱們兩家的賬,咱們自已慢慢算。”
“什么時候輪到一個外人,在這里指手畫腳,還要從咱們碗里搶食吃?”
他轉(zhuǎn)過頭,那雙虎目圓睜,死死地瞪著燃燈,“燃燈老兒,你那點鬼心思,還是收起來罷?!?/p>
“要想帶走這陸凡,除非你從某家的尸體上跨過去!”
“某家如今本就是個死人?!?/p>
“那便再死一次又何妨?”
那燃燈古佛立在云端,面上的慈悲之色,終究是有些掛不住了。
他那雙總是半開半闔、看似渾濁實則精光內(nèi)斂的眼睛,在廣成子與趙公明之間來回游移了一番,最后停在了碧霄的身上。
他輕輕嘆了口氣,手中的念珠轉(zhuǎn)動的速度,不知不覺間快了幾分。
“阿彌陀佛?!?/p>
“諸位道友,何必如此動怒?”
“貧僧不過是惜才心切,多說了幾句真心話罷了?!?/p>
“倒是諸位,如今這般同氣連枝,倒真是叫貧僧有些看不懂了?!?/p>
他目光幽幽。
“碧霄仙子?!?/p>
“你方才口口聲聲,說要保這陸凡,是為了出一口胸中的惡氣?!?/p>
“可你莫要忘了,當(dāng)年在那麒麟崖下,是誰將你那云霄姐姐壓在那下面,受了千年的苦楚?”
“又是誰......”
燃燈的手指,遙遙地指向了那太乙真人和玉鼎真人的方向,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
“又是誰,在那誅仙陣中,在那萬仙陣里,提著寶劍,拿著法寶,將你那一個個朝夕相處的同門師兄弟,斬盡殺絕,送上了那封神臺?”
“那些個慘叫聲,那些個血淋淋的場面,仙子難道都忘了么?”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
“你非但不思報仇,反倒要與這些個手上沾滿了你截教弟子鮮血的劊子手,站在一處,稱兄道弟,聯(lián)手來對付貧僧這個局外人?”
“這......便是你截教的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