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大法師聽著這兩位師弟的嘀咕,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拔開葫蘆塞子,仰頭灌了一口,也沒什么酒香飄出來,倒像是喝了口白水。
“你們吶,”玄都大法師抹了抹嘴,懶洋洋地說道,“還是看淺了。”
玉鼎真人收了折扇,湊近了些,問道:“師兄此話怎講?莫非這里頭還有什么別的門道?”
玄都大法師半瞇著眼,目光穿過層層云霧,落在了那斬仙臺上那個略顯單薄的身影上。
“先前大家都蒙在鼓里,只當這陸凡是個惹禍的根苗,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p>
“那時候,誰也沒把他當回事?!?/p>
“便是廣成子師兄來,也不過是奉了師命,來走個過場,保個玄門的顏面罷了。”
“可如今不一樣了?!?/p>
玄都大法師輕輕嘆了口氣,“三生鏡這么一照,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了。”
“鴻蒙紫氣啊......那是多少人修了千百個元會,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大造化?!?/p>
“這就好比是那凡間的傳國玉璽,原本以為丟了,碎了,沒了?!?/p>
“結果今兒個突然發(fā)現(xiàn),這玉璽化成了一個大活人,就站在咱們跟前?!?/p>
“你說,這時候,誰還能坐得???”
赤精子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插話道:“既是如此,那兩位師叔......怕是早就知曉了?”
玄都大法師笑了:“師弟啊,你還是太小看圣人了。”
他抬手指了指頭頂那片虛無的青天,“咱們下棋,走一步,看三步,頂天了看個十步百步?!?/p>
“那圣人下棋,看的是什么?”
“他們看的,不是這一步兩步的輸贏,也不是這一時半刻的得失?!?/p>
“這世間萬物,過去未來,種種因果,在圣人眼里,便如那掌觀紋,清楚明白得很?!?/p>
“咱們今兒個才靠著那三生鏡,知道了這陸凡的根腳?!?/p>
“可對于兩位師叔來說,這哪里是什么秘密?”
“只怕早在當年紅云老祖身隕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在那紫氣剛剛有了異動的時候,兩位師叔的心里頭,就已經有了計較了?!?/p>
太乙真人聽得是一愣一愣的,手中的拂塵也不扇了,只是呆呆地問道:“大師兄的意思是......今日這局面,不管是廣成子師兄的咄咄逼人,還是那誅仙四劍的從天而降,其實......其實都是兩位圣人師叔,早就算計好了的?”
“貧道覺得可能性不低啊......”
“你們想想,若是沒有今日這一出,若是沒有那三生鏡當眾把這事兒給捅出來,這陸凡,這道鴻蒙紫氣,會是個什么下場?”
玉鼎真人沉吟片刻,道:“怕是會被那佛門不知不覺地度了去,或者是在這三界的爭斗中,稀里糊涂地應了劫?!?/p>
“著啊!”玄都大法師一拍大腿,“所以啊,這事兒必須得捅出來,而且得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在這三界神佛的眼皮子底下捅出來?!?/p>
“只有大家都知道了,這陸凡反倒安全了?!?/p>
“因為他是鴻蒙紫氣,是成圣的機緣。”
“這等寶貝,誰敢毀了他?誰又敢讓他哪怕掉一根汗毛?”
“如今這兩家爭得這般厲害,看著是劍拔弩張,其實啊......”玄都大法師眼神微微一瞇,“這未嘗不是兩位師叔的一種默契?!?/p>
“默契?”眾金仙皆是一怔。
“你們看,闡教爭得越兇,截教保得越緊?!?/p>
“這一來二去,把那佛門擠兌得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了?!?/p>
“這肉爛在鍋里,總好過被外人連鍋端了去。”
“至于最后這肉落到誰的碗里......”玄都大法師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還在對峙的雙方,“那就要看這陸凡自個兒的造化,和兩位師叔各自的手段了?!?/p>
眾金仙聽了這一番剖析,一個個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若真如玄都所言,那這份心智,這份謀劃,當真是叫人高山仰止,連想都不敢細想。
“大師兄說得玄乎?!?/p>
一直沒怎么吭聲的太乙真人,這時卻插了一嘴。
他手里那拂塵剛才掉云頭上了,這會兒剛撿起來,正在那兒撣灰呢。他那一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
“既然圣人們都算到了這一步,那我就納了悶了?!?/p>
“咱們師尊和通天師叔都出手了,那法寶是一件接一件地往外掏,生怕這陸凡不領情?!?/p>
“可太上師伯他老人家……怎么就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他這話一出,赤精子和玉鼎真人也都齊齊看向了玄都。
是啊。
三清一體,這事兒既然牽扯這么大,又是鴻蒙紫氣,又是兩教關系的,太上老君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剛才那金丹雖然珍貴,可也就是一顆丹藥罷了,跟那誅仙四劍比起來,那是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更別說現(xiàn)在廣成子和碧霄為了搶人,嗓門都快喊破了,人教這邊卻安靜得跟沒人似的。
這也太反常了。
雖然人教本來也沒人就是,但是太上師伯真的一點對這鴻蒙紫氣都不動心?
玄都大法師被太乙這么一問,也不著急,他又晃了晃那紫金葫蘆,聽著里頭空蕩蕩的聲響,有些遺憾地撇了撇嘴。
“誰說沒動靜?”
玄都大法師把葫蘆往腰間一掛,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這不是來了嗎?”
“怎么?我玄都,大惠靜慈妙樂天尊,靈觀大帝,不夠排面?”
“你?”太乙真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臉的嫌棄,“師兄,您除了在這兒看戲,喝酒,還會干啥?也沒見您上去爭兩句啊?!?/p>
玄都大法師也不惱,只是斜了他一眼,笑道:“爭?爭什么?爭那所謂的面子?還是爭那一句口頭上的便宜?”
“師尊他老人家的心思,就像那兜率宮里的爐火,看著是不溫不火,實際上啊,那才是真的煉化萬物?!?/p>
“無為而無不為?!?/p>
玄都大法師輕聲念叨了一句。
“有些時候,不爭,便是最大的爭;不動,便是最厲害的動?!?/p>
“你們看那陸凡,現(xiàn)在被闡教和截教兩邊架在火上烤,看著是風光無限,實際上呢?那是騎虎難下,左右為難。”
“選了闡教,得罪截教;選了截教,得罪闡教。”
“無論怎么選,這梁子算是結下了,這因果算是沾上了。日后少不得要在兩教的夾縫里求生存?!?/p>
“好戲啊,還在后頭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