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油燈點了起來。
王大??恐鶝龅耐量粔?,閉著眼,看似在睡覺,但眉頭擰得死緊,也沒有那平日里震天響的呼嚕聲,只有又沉又悶的呼吸聲。
他壓根沒睡著,也不敢深睡。
這些日子,只要一合眼,腦子里就晃悠著渾身是血、喊著他“大哥”的二牛,那景象太過真實,嚇得他好幾次猛地驚醒,一身冷汗,心口撲通撲通亂跳,再也不敢閉眼。
每天趕路累真的很累,但其實心里更累,像似有根弦,繃得越來越緊,勒的心生疼。
炕頭的另一邊,王明遠(yuǎn)就著昏暗的燈光,手里捏著本書,眼神卻發(fā)直,半天沒翻一頁。
他其實也跟大哥一模一樣,但是兄弟倆都默契的沒有提及。
就在王明遠(yuǎn)想著出門去幫幫狗娃時,狗娃那一聲大喊,瞬間打破了屋里的寂靜!
“爹!三叔!快來?。〕鍪吕?!有人……有人把咱們的飯劫啦?。?!”
“啥?!”
王大牛像被烙鐵燙了屁-股,“蹭”地一下彈起來,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王明遠(yuǎn)也猛地抬頭,書“啪”地掉在炕上。
“狗娃!”王大牛低吼一聲,反應(yīng)快得嚇人,一把推開房門就沖了出去。
他直奔院角停著的馬車,貓腰鉆到車底板下,摸索著抽出那柄用厚布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樸刀,三兩下扯掉布套,雪亮的刀身在月光下閃過一道寒光。
王明遠(yuǎn)緊隨其后,他沖到行李堆旁,飛快地扒拉出那個油布包,抽出里頭那把磨得锃亮、沉甸甸的祖?zhèn)鳉⒇i刀。
雖然比起大哥手里樸刀短小許多,但冰涼的刀柄握在手里,那股子從小耳濡目染的悍勁兒也涌了上來。
兄弟倆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里的狠勁和焦急,二話不說,兄弟二人提著刀就朝狗娃聲音傳來的村口打谷場狂奔而去。
借宿的那家大娘聽到動靜出來后,被這陣仗嚇得縮在門后,大氣不敢出。
出門后,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火光旁圍著一圈人影,吵吵嚷嚷,狗娃那高大的身影站在一旁,正急得跳腳。
王大牛心頭火起,看那情形真像是一群劫匪,于是人還沒到,怒吼聲先炸了過去:“直娘賊!哪個褲襠沒拴緊蹦出來的孬貨!光天化日……呃,黑燈瞎火就敢劫道?!劫啥不好劫你爺爺?shù)娘?!餓死鬼投胎也沒你們這么下作的!”
一向寡言的王大牛此刻被氣的口不擇言,揮舞著樸刀就沖了過去,那架勢,活脫脫就像一尊要劈山裂石的煞神。
王明遠(yuǎn)雖也氣憤,但還保有一絲冷靜,他快步跟上,目光飛快掃過那群人。
只見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灰襖,雖有些舊,但站立的身姿和氣質(zhì),不似尋常土匪流寇,倒像是……行伍之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但心里的火氣還是壓過了疑慮,手中的殺豬刀握得死緊。
那幫正搶飯搶得歡實的軍漢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和明晃晃的刀光嚇了一跳,紛紛停下動作,愕然回頭。
待看清沖過來的是個提著樸刀、壯碩得像座鐵塔、怒氣值爆表的黑臉大漢,身后還跟著個穿著長衫、模樣清俊卻同樣拎著把……殺豬刀的少年書生?
這組合著實有些詭異。
尤其是當(dāng)王大牛沖到近前,和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的狗娃并排站在一起時——火光映照下,那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寬厚身板、黝黑臉膛、以及此刻同款的火冒三丈表情!
那領(lǐng)頭的黑臉漢子,也就是剛才第一個來“順”烤紅薯的那個,猛地愣住了,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看看王大牛,又使勁揉了揉眼睛看看旁邊的狗娃,臉上那點嬉笑瞬間僵住,轉(zhuǎn)而露出極度困惑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哎?等等……這……這不對??!”他下意識地喃喃出聲。
“王、王兄弟?你……你咋……咋還有個分身?不對,……這……這他娘的是咋回事?!”
他腦子一時有點轉(zhuǎn)不過彎,完全搞不清狀況了。
這倆人太像了!
要不是細(xì)看之下有些區(qū)別,感覺年紀(jì)差著一截,他簡直要懷疑自已眼花了。
王大??刹还芩止旧?,樸刀一指,怒氣沖沖:“少他娘廢話!把老子的飯放下!不然老子把你們當(dāng)蘿卜剁了!”
就在這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極點的時刻,一個更加高大魁梧的身影,從那群軍漢身后幾步遠(yuǎn)的一處陰影里聞聲快步走了出來。
他剛才在老國公身邊,繼續(xù)上“兵法”課,聽到前面動靜不對,立刻趕了過來。
“都在這吵吵啥呢?”那人嗓門洪亮,帶著一絲不耐煩。
可他話還沒說完,目光越過人群,借著灶火和月光,看清了提著樸刀、怒發(fā)沖冠的王大牛,以及旁邊握著殺豬刀、臉色冰寒的王明遠(yuǎn),還有那個氣得眼圈發(fā)紅、指著他們的狗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驟然凝固。
那高大身影猛地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霹靂劈中!
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從最初的疑惑、到極度的震驚、再到難以置信的狂喜,最后化為一種近乎顫抖的、復(fù)雜到極點的情緒!
“……大……大哥?!三……三郎?!狗娃?!”
這聲音……這粗獷卻帶著明顯顫抖的嗓音……
王大牛準(zhǔn)備揮舞樸刀的動作猛地頓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王明遠(yuǎn)握刀的手猛地一顫,瞳孔驟然收縮。
狗娃更是猛地抬起頭,一張大嘴張開仿佛能塞進去個拳頭,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三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死死地釘在了那個從陰影里走出來的高大漢子臉上。
鍋底下跳躍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臉龐——黝黑的皮膚上帶著風(fēng)霜刻下的痕跡,下巴上是和王大牛還有狗娃一樣的胡茬,眉眼輪廓深邃,那鼻梁,那嘴型……尤其是那雙此刻瞪得老大、充滿了巨大驚愕和無法言喻激動的眼睛!
不是他們提心吊膽、日夜擔(dān)憂、以為早已埋骨西北邊關(guān)的王二牛,又是誰?!
“哐當(dāng)!”
一聲脆響,王大牛手里的樸刀第一個脫手,掉在了地上。
他像是傻了一樣,嘴唇哆嗦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王二牛,仿佛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會像幻覺一樣消失。
“二……二叔?!”狗娃第一個帶著哭腔叫出來,聲音都劈了叉,充滿了巨大的驚喜和不敢置信,
“爹!三叔!是二叔!是二叔??!二叔沒死!二叔還活著??!”